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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万种 / 2025/08/22 08:03 / 195 / 4 /
【小说】床榻摇曳之时

01、患病
  江南的夜雾,是活的。
  它从河面、从巷弄深处、从那些白墙黑瓦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漫溢出来,沉甸甸地淤塞在空气里,带着水乡特有的、略带腥气的阴凉。路灯昏黄的光柱被这浓稠的白色彻底吞噬了,只能勉强在脚下晕开一小圈湿漉漉的光晕,像垂死挣扎的眼睛。
  陈琛一脚踩空,踉跄着差点扑进路旁湿滑的青苔里。
  「操!」他低骂一声,手胡乱挥舞着抓住旁边胖子的胳膊,这才稳住身子。
  胃里翻江倒海,劣质白酒混合着烧烤摊油腻的气味直冲喉咙。
  「老陈,悠着点!」
  胖子李响用他那敦实的身躯稳稳地托住陈琛。他嗓门向来很大,充满担忧地说,「你说你,喝成这样,回去嫂子该心疼了!靠着我,慢慢走!」他半架着陈琛,用自己的身体当支撑,步伐也放慢下来。
  旁边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的赵清和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在雾气中泛着微弱的蓝光,忍不住抱怨:「这破雾,信号又没了。晨哥,嫂子在家肯定等急了。你说你,放着楼上温暖被窝不钻,非要跟我们出来喝这顿酒。」
  李响嘿嘿一笑,拍了拍陈琛的后背「清和说得对!老陈,你说说你。你可是咱们村『屿岸』咖啡的老板,楼上住着如花似玉的嫂子,楼下守着自家铺子,没房租烦恼,这小日子多滋润!还跟我们这俩光棍儿拼酒?」
  陈琛甩甩发沉的脑袋,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难受」,试图把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恶心感压下去。「少……少废话……老子……高兴……」
  他舌头有点打结,眼前的世界在雾气里扭曲晃动,脚下的青石板路仿佛也变成了软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是暗的。这鬼雾,确实把信号都吃掉了。
  「高兴?我看你是被嫂子管得狠了,想透透气吧?」
  赵清和笑着打趣,赶紧上前扶住陈琛另一边胳膊,和胖子李响一左一右把他架稳。他的声音透着焦急:「晨哥,难受就说,要不我们先在路边歇会儿?这雾太浓了,看不清路。」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翻涌的白雾,仿佛里面真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李响环顾了一下被浓白彻底吞噬、死寂一片的街道,咂咂嘴:「也是,这鸟地方,拢共不到五百人,天一黑跟鬼镇似的。要不是知道咱这地界都连成片,大上海也就几公里开外,老子还真有点发毛。」
  路似乎没有尽头,只有越来越浓的、带着河腥气的白。时间感被彻底剥夺,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浓雾深处,影影绰绰地显出一座石桥的轮廓。青石拱桥,桥面湿漉漉地反着微弱的天光,像个沉默的怪物弓着背趴在河上。
  就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要撞上桥头冰冷的石墩时,
  桥的另一端,那翻涌的、几乎凝固的雾墙,忽然被搅动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像被无形的笔从水墨画中细细勾勒出来,由淡至浓,缓缓从雾的深处走出,踏上石桥。浓得化不开的白雾缠绕着她深色大衣的下摆,随着她无声的步伐流淌,仿佛她自身也带着一种隔绝尘嚣的氤氲水汽。
  是朱怡。
  二十五岁的她,长发如墨色的流瀑,几乎及腰,在桥面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柔顺的光泽。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瓷白细腻得近乎透明,在浓雾和昏灯的映衬下,显出一种易碎的精致感。
  她的细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笼烟,此刻那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忧虑,长长的睫毛沾染了雾气,湿漉漉的,更添几分楚楚。她身材纤细窈窕,裹在深色大衣里,非但不显臃肿,反而衬得脖颈修长,腰肢不盈一握。
  她就那样静静站在桥心,周遭翻涌的浓雾仿佛都为她让开了空间,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与这浑浊尘世格格不入的出尘气质,温婉、沉静,却又带着一种无言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脆弱感,像一朵晨雾中含着露珠、随时会凋零的白莲,天然带着几分引人怜惜的哀婉韵致。
  陈琛醉眼朦胧的视线猛地聚焦了一下,混沌的脑子像被冰水激了一下,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张了张嘴,一股混杂着酒气的暖流和莫名的尴尬涌上来:「老……
  老婆?你……你怎么来了?」声音干涩嘶哑。
  朱怡停在了桥中央,隔着几步的距离。昏黄的光晕吝啬地洒在她脸上,映出她紧蹙的眉头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薄怒。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压力,让陈琛本就发虚的腿更软了几分。
  「嫂子!」
  李响和赵清和也认出来了,酒意顿时吓飞了一半,讪笑着打招呼,「哎哟,您……您还亲自出来接啊?」
  朱怡的目光扫过他们俩,最后钉在陈琛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浓雾,带着一丝紧绷:「电话打不通,雾这么大,你让我怎么放心?」她紧抿着唇,向前紧走几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陈琛面前,带起一阵裹挟着寒露和淡淡冷香的微风。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冰凉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却不是去搀扶陈琛摇晃的身体,而是急切地抚上他的脸颊,替他擦去额角不知是冷汗还是雾水的水珠。她的指尖滑过他微烫的皮肤,那冰凉细腻的触感让陈琛混沌的脑子又清醒了一分。
  「你看看你,」朱怡的声音低了下去,责备里揉进了浓浓的心疼,「脸这么烫,路都走不稳了。」她的视线快速在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沾了泥污的袖口和裤腿上,「摔了?磕着哪了没有?」她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想去卷他的袖子查看。
  「没……没摔……」
  陈琛被她冰凉的手一碰,又被这连珠炮似的关心问得更加心虚,酒意似乎都随着冷汗排出了些。他想咧嘴笑笑表示没事,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就是……有点晕乎……朱怡,我……」
  「嫂子,怪我!」李响在一旁看得着急,胖脸涨得通红,抢着说道,「老陈替我挡了半斤白的!他平时不这样!都怪这鬼雾,绕了半天才找到路……」他搓着手,满脸的懊悔。
  赵清和也赶紧点头,清秀的脸上满是认真:「是啊嫂子,晨哥一直念叨要早点回去,怕你担心。是我和响哥说抄近路,结果雾太大迷了方向。」他推了推滑落的黑框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
  朱怡听着两个兄弟的解释,又看着眼前丈夫强撑清醒、眼神迷蒙的样子,心头那点气散了些许。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浓雾里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她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温柔却坚定地握住了陈琛一只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和他。
  「好了,回家再说。」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先回家。我给你煮醒酒汤。」
  她拉着他的手,试图引导他站稳。
  李响和赵清和见状,都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李响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对对对,回家!嫂子您扶着老陈,我们在后面跟着!保证安全送到家!」
  两人默契地向后退开一步,让出空间给这对夫妻。
  朱怡搀着陈琛的胳膊,让他身体的重量微微靠向自己。她抬头看着他,眼底的忧虑仍未完全散去,但多了一份决心。浓雾在他们身边无声地翻涌,石桥冰冷的青石板在脚下延伸。
  就在陈琛依偎着妻子,在李响和赵清和欣慰的注视下,刚刚迈出第一步,试图离开这冰冷的桥面——就在这一瞬!
  「哕——!」
  一声绝非人间应有的、撕裂喉咙般的嘶鸣,毫无征兆地从石桥对面,朱怡来时的方向,狂暴地炸开!那声音充满了原始的、令人血液冻结的疯狂和痛苦,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刮过所有人的耳膜和神经。
  浓雾被狂暴的力量猛地撕裂、搅动!
  一个巨大的、雪白的影子,带着毁灭一切的狂乱气势,撞破翻腾的雾气,如同噩梦具现,直冲上石桥!
  马?不!比寻常的马匹更雄壮,线条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雕塑般的奇异流畅感。它通体覆盖着在微弱光线下仿佛流淌着月华般光泽的雪白皮毛。然而,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颅。
  一根螺旋状的、尖端闪烁着金属般冷冽寒光的锐利独角,刺破雾气,直指前方!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根本不是马的眼睛!是两团燃烧的、深不见底的血红!里面翻腾着纯粹的、毫无理性的狂暴和痛苦,仿佛凝聚了地狱最深处的业火,死死地锁定了桥中央的朱怡!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千分之一秒。
  朱怡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她猛地转身,但动作在极致的恐惧下显得僵硬而迟缓。
  那独角兽,那头被疯狂吞噬的白色恶魔,后蹄在湿滑的石板桥面上刨出刺耳的刮擦声,碎石飞溅!它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如同失控的攻城锤,朝着朱怡直撞过去!速度太快,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惨白的残影!
  「朱怡——!!!」
  陈琛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全冲上了头顶,炸裂般的恐惧和一种超越本能的冲动,驱使他像颗炮弹般弹射出去!他撞开旁边吓傻了的李响,身体爆发出醉酒之人绝不可能拥有的速度和力量,在那支恐怖的独角即将洞穿朱怡身体的前一刹,狠狠地将她撞离了撞击的轨迹!
  「砰!」
  沉闷的撞击声。陈琛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拦腰撞中,五脏六腑瞬间移位,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和朱怡一起滚倒在冰冷的桥面上,碎石硌得生疼。
  腥臭的热气,带着一股铁锈和腐烂植物混合的诡异味道,猛地喷在陈琛的后颈上。陈琛的视线天旋地转,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想确认朱怡是否安全。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正对上一片猩红!
  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巨大红眼,就在他头顶上方,死死地、专注地俯视着他。独角兽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头颅猛地低俯下来,那狂暴的血色瞳孔里,映出他自己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陈琛甚至能看到它布满粘液的鼻翼剧烈翕张,喷出滚烫的白气;能看清它口鼻间翻腾的、带着血丝的涎水;能看清它巨大牙齿上沾染的、某种暗绿色的、仿佛会微弱发光的碎屑……那绝不是植物!
  然后,是深渊。
  那张布满利齿、带着腥气的巨口,如同地狱的闸门,在他眼前豁然洞开!
  下一瞬,整个世界只剩下剧痛和黑暗。
  坚硬、冰冷的巨齿,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咬合!
  首先是头皮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仿佛坚韧的帆布被硬生生扯开。紧接着,是头骨承受重压时发出的、令人魂飞魄散的「嘎吱」闷响!难以想象的、足以摧毁一切意识的剧痛,像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头顶狠狠贯入,瞬间烧穿了他的大脑,炸碎了他所有的思维!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瞬间模糊了他的眼睛,糊住了他的口鼻,疯狂地涌出、流淌。世界在他眼中彻底崩塌、旋转,被粘稠的猩红覆盖。
  他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抽搐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嗬嗬」的、濒死的抽气声。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那剧痛和黑暗疯狂地往下拽。在彻底沉沦前,他最后残存的感官捕捉到的,是妻子朱怡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刺穿浓雾的尖利哭喊:
  「阿晨——!!!」
  还有李响和赵强那变了调的、带着哭腔的嘶吼:「怪物!怪物啊!!!」
  「呜——呜——呜——!」
  就在这时,尖锐、急促、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并非来自寻常警车,而是某种更高频、更冰冷的声波,如同利刃般瞬间撕破了浓雾的沉寂。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整个小镇都被这种诡异的鸣笛包围!
  几道雪亮得如同实质探照灯的强光柱,毫无征兆地从浓雾深处猛地刺出,精准地、冷酷地钉在了桥上那正在撕咬陈琛头颅的独角兽身上。光柱的边缘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蓝色,将独角兽雪白的皮毛照得纤毫毕现,更将它眼中那两团暴虐的血红映衬得如同地狱岩浆!
  强光似乎对独角兽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和干扰,它猛地发出一声更加暴怒和痛苦的嘶鸣,那声音震得桥面都在微微发颤。它下意识地松开巨口,沾满鲜血和粘稠涎水的头颅高高昂起,血红的眼睛狂乱地扫射着光柱的来源,独角在空中危险地划动。
  「砰!砰!砰!」
  几声低沉、短促、不像寻常枪声的闷响炸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骨骼的震荡感。数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闪烁着幽蓝色电弧的光束,如同致命的毒蛇,从浓雾中激射而出。
  这些光束并非直线,它们在浓雾中诡异地扭曲、折射,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狠狠击打在独角兽庞大的身躯上!
  「哕——!!!」
  独角兽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惊恐。它那刀枪不入般的雪白皮毛被光束击中的地方,瞬间腾起几股焦糊的青烟,留下焦黑的、碗口大的创口!焦臭味混杂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显然超出了它的承受极限。那狂暴的血红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像触电般疯狂地甩动头颅,沾血的独角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它放弃了脚下的「猎物」,粗壮的后蹄在桥面上慌乱地蹬踏,碎石飞溅,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紧接着,它猛地转身,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撞开翻涌的浓雾,朝着桥的另一端,朝着它最初出现的黑暗深处,发足狂奔而去!沉重的蹄声如同闷雷,迅速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里,只留下桥面上几点粘稠的、冒着热气的暗绿色污迹和几片沾血的雪白鬃毛。
  独角兽消失的同时,浓雾被更猛烈地搅动。
  数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光柱射来的方向冲出。
  他们的动作迅捷、整齐划一,穿着近似特警的黑色作战服,但材质在强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哑光,关节处覆盖着厚重的、结构复杂的黑色护甲。脸上戴着覆盖全脸的黑色防毒面具,镜片是深色的,完全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无机质的反光。每个人手中都端着造型奇特的枪械,枪口还残留着淡淡的蓝色光晕。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也没有理会桥上惊魂未定、瘫软在地的李响和赵强,甚至没有看一眼倒在血泊中、身体还在无意识抽搐的陈琛。为首一人快速打了个几个简洁的手势。其中两人立刻朝着独角兽消失的方向,如同猎豹般无声地追入浓雾深处。另外几人则迅速围拢到陈琛身边。
  陈琛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沉浮,像狂风中的一点烛火。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头颅深处撕裂般的轰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粘稠、冰冷的深渊。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边缘,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女声刺破了他混沌的感知,如同冰锥扎进浑浊的泥沼。
  「生命体征不稳,失血过多。『银蜂』,立刻止血,稳定剂A3型,最大安全剂量。准备紧急神经阻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透过防毒面具的滤音装置传来,清晰得可怕。
  紧接着,一阵冰凉的触感覆盖在陈琛剧痛的头颅创口上。
  并非柔软的纱布,而是一种带着轻微吸附力的、凝胶状的冰凉物质,瞬间包裹住伤口,带来一阵奇异的、麻痹般的舒适感,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虽然并未消失,却变得可以忍受了。同时,他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某种冰冷的液体被快速注入血管,一股奇特的清凉感顺着血液蔓延开,强行驱散了部分失血带来的彻骨寒冷和眩晕感。
  这突如其来的救治像一根细线,勉强吊住了陈琛即将彻底断裂的意识。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晃动,只能看到几个戴着黑色面具、动作迅捷的身影围着他。其中一个身形明显比其他队员纤细一些,正半蹲在他身侧,覆盖全脸的黑色面具镜片冰冷地对着他。
  陈琛还想努力看清那女队长的面具,想记住点什么,但那股注入体内的清凉感似乎也带来了强烈的疲惫。视野再次被粘稠的黑暗覆盖,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  ***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微弱气息,钻入鼻腔。
  陈琛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带来剧烈的头痛,仿佛颅骨里塞进了一个正在疯狂敲打的铁匠。
  他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阿晨?!阿晨!你醒了?医生!医生他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充满狂喜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如此熟悉,瞬间击碎了混沌。
  陈琛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眼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和刺眼的白炽灯光。适应了几秒,视野才逐渐聚焦。
  一张布满泪痕、憔悴不堪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占据了他的视线。是朱怡。她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瓷白的皮肤此刻更显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那双盛满秋水的眼眸此刻红肿不堪,里面交织着巨大的恐惧、疲惫和此刻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喜。她紧紧攥着陈琛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老……老婆……」
  陈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喉咙干得发痛。
  「是我!是我!阿晨,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朱怡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水痕。她俯下身,用脸颊贴着他完好的额侧,仿佛要确认他的温度是真实的。
  「老陈!你可算醒了!」一个粗犷中带着激动和明显后怕的声音响起。
  陈琛微微转动眼珠,看到李响那张胖脸挤在床边,眼眶也是红的,脸上写满了「谢天谢地」。赵清和站在李响旁边,清秀的脸上同样满是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很清晰:「晨哥,你感觉怎么样?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昏迷了大概……六个小时左右。」
  六个小时?陈琛恍惚了一下。那地狱般的场景——浓雾、石桥、朱怡的尖叫、血红的眼睛、撕裂头皮的剧痛——瞬间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又呻吟了一声。
  「别动!别乱动!」
  朱怡立刻紧张地按住他,「医生说你的头……伤得很重,要绝对静养。」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她不再是那身覆盖全身的黑色作战服,而是换上了一套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制服,材质带着科技感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利落的银色短发,如同淬炼过的金属,衬得一张脸线条分明,清秀却异常冷峻。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长期身处高压环境磨砺出的沉稳和审视感。
  正是石桥上那个发号施令的女队长。
  「陈琛先生,你醒了。看来恢复意识的速度比预计快。」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独特的清冷质感,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但少了面具的阻隔,显得清晰了许多。
  她走到病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激动的朱怡和紧张的两位兄弟,最后落在陈琛脸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清,『界域防卫署』第三行动小队队长。」
  她微微颔首,「很高兴你脱离了生命危险。」
  「界域防卫署?」
  陈琛艰难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头痛和巨大的困惑交织。
  林清点了点头,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是的。昨晚你们遭遇的,并非寻常的野兽袭击。那匹『月魇兽』,是伴随着异常『灵气潮汐』从另一个维度——我们称之为『异界』——渗透过来的『界域生物』。你们当时所处的浓雾,就是这种空间不稳定现象的外在表现,我们称之为『界域迷雾』。」
  「灵气……潮汐?异界?界域生物?」
  李响张大了嘴,胖脸上写满了震惊,但更多的是「这玩意儿居然是真的?!」
  赵清和眉头紧锁,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惊疑:「灵气复苏……新闻里提过几次,但不是说还在研究阶段,离普通人很远吗?」
  「研究阶段不假,但『不远』了。」林薇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灵气渗透是现实,全球范围都在发生。只是大部分波动微弱,影响有限,或者发生在无人区、深海。新闻里报道的那些『异常天气』『罕见物种伤人』,很多背后都有它的影子。你们昨晚遇到的,就属于是强度较高的『界域事件』,不幸被你们赶上了。用我们内部的说法,你们刚刚经历了一次高烈度的『第三类接触』。
  」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朱怡紧紧握着陈琛的手,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李响喃喃道:「操……
  老子居然赶上直播了……」 赵清和则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显然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从新闻标题变成切身体验的新常识。
  陈琛感受着头顶被厚重纱布包裹下传来的阵阵钝痛,脑海中闪过那双燃烧的血红眼睛和那支冰冷的独角……新闻里语焉不详的「灵气异常」「生物变异」……
  原来真相如此狰狞。
  荒谬感依然存在,但头顶那真实的剧痛和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都在残酷地证明着它的真实性。
  「所以……那东西……是冲我们来的?」
  陈琛嘶哑地问,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朱怡。
  他记得那怪物最初锁定的目标是她。
  「界域生物的行为模式很复杂,受到灵气浓度、自身状态和空间裂缝稳定性的多重影响。有时是随机攻击,有时会被特定能量源吸引。」林清的回答很官方,目光在朱怡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但并未深究,「目前看,你们只是不幸被卷入了『迷雾』范围。后续我们会进行更详细的调查。」
  她看了一眼腕上造型奇特的手表:「你的主治医生马上过来。他了解你的情况,会给你更详细的医嘱。」
  话音刚落,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护士。
  「林队长。」医生朝林清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病床上的陈琛,露出职业化的温和笑容:「陈先生,你醒了就好。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姓王。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得厉害吗?」
  林清见状,对陈琛几人微微颔首:「你们先和医生沟通。后续会有专人与你们保持对接。」说完,她利落地转身,银色的短发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无声地离开了病房。
  王医生走到床边,开始检查陈琛头上的纱布和旁边的监护仪器。朱怡、李响和赵清和都围拢过来,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后怕、庆幸,以及对那个刚刚揭开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新世界的深深不安。
  「医生,我丈夫他……真的没事了吗?」
  朱怡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祈求。
  王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在朱怡和陈琛之间来回游移,语气低沉而谨慎:
  「陈先生,你的伤口虽然处理得很及时,生命体征也基本稳定,但……我们在你的血液样本中检测到了一种异常物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确切地说,是一种病毒。一种……非地球来源的病毒。」
  「病毒?」朱怡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陈琛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什么病毒?严重吗?会……会有生命危险吗?」
  陈琛的眉头皱得更紧,头部的钝痛似乎因为这句话加剧了几分。
  他勉强撑起身体,嘶哑地问:「医生,你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医生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叹了口气:「这件事……有些特殊。涉及敏感信息,我只能单独向你们夫妻俩说明。」他转头看向站在床边的李响和赵清和,语气尽量温和,「两位,能否先回避一下?」
  李响和赵清和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担忧。李响挠了挠后脑勺,嘟囔道:「行吧,医生你可得把老陈照顾好啊!我们就在外面等着!」赵清和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最终拍了拍陈琛的肩膀,低声道:「晨哥,嫂子,我们就在走廊,有事随时叫我们。」
  两人依依不舍地退出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病房里只剩下陈琛、朱怡和王医生三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更加刺鼻。
  朱怡的目光死死锁在王医生脸上,声音带着急切:「医生,现在可以说了吧?
  到底是什么病毒?阿晨他……他会怎么样?」
  王医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似乎在给自己一点时间整理思绪。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严肃地看向陈琛:「陈先生,你昨晚被那只『月魇兽』攻击时,伤口暴露在它的体液中。这种生物的体液中携带有一种未知的异界病毒。这种病毒……目前在全球范围内已经出现了一些精神病例。而且,数量委实不少。」
  「异界病毒?」
  陈琛的声音干涩,胃里一阵翻腾,「那……它会怎么样?会死人吗?」
  王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平静而专业,「严格来说,它是一种由病毒引发的神经系统异常,而非传统意义上的精神疾病。」他翻开病例夹,指着上面的几行数据,目光在陈琛和朱怡之间扫过,「简单来说,这种病毒会影响大脑的边缘系统,尤其是与情感和欲望相关的区域,导致一种特定的心理倾向。这种倾向如果得不到妥善管理,可能引发严重的心理压力,进而影响心血管健康,甚至导致致命后果。」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监护仪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朱怡的眼神微微一凝,迅速从震惊中抽离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语气冷静得近乎冷峻:「医生,你说得具体点。这种『心理倾向』到底是什么?
  有多严重?怎么处理?」
  王医生点了点头,似乎对朱怡的冷静反应很满意。他直视她的眼睛,声音平稳:「这种病症被我们暂时命名为『牛头人症候群』。这种渴望类似一种极端的情感癖好,它的核心症状是,感染者会对伴侣与他人亲密互动的情景产生一种强烈的心理渴望。」
  「通俗点说,就是对『绿帽』情境的异常执着。这种倾向并非患者的主观意愿,而是病毒对大脑神经通路的直接干预导致的。如果这种渴望长期得不到满足,就会引发心理压力积累,最终导致心梗性猝死。」
  朱怡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沉稳地看向王医生:「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不是阿晨自己的想法,而是病毒在作怪。」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锐利,「那目前有什么治疗方案?或者至少,怎么控制症状?」
  陈琛眼神有些涣散。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王医生合上病例夹,目光在朱怡和陈琛之间停留片刻,语气依旧平稳:「关于治疗,目前国际范围内尚未研发出完全治愈的手段。病毒的异界来源使得常规抗病毒药物几乎无效。不过,我们通过观察已知病例发现,如果患者的心理渴望能够被适当满足,他们的心理压力就不会持续积累,也就更不会导致心梗猝死的情况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缓解措施。『界域防卫署』和全球研究机构正在加紧分析病毒结构,寻找长期解决方案。」
  朱怡的眉头微微一挑,但语气依然冷静:「也就是说,满足这种……心理需求,可以暂时控制病情?具体要怎么做?有什么风险吗?」
  王医生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是的,满足这种心理需求可以有效缓解症状,比如通过特定的情感场景设计来引导患者的情绪。我们会安排专业的心理医生与你们对接,提供详细的指导方案,包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管理这种倾向。」
  朱怡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陈琛,「我明白了。医生,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王医生摇了摇头:「目前就这些。陈先生的伤口恢复情况良好,再在医院观察几天,基本就可以出院了。接下来主要就是观察病毒的进展和他的心理状态。
  不过朱女士,如果陈先生出现任何额外的异常行为或情绪波动,请立刻联系我们。」
  「好,谢谢医生。」朱怡的声音沉稳。
  王医生站起身,朝两人微微点头,便带着护士转身离开。
  病房门轻轻关上,留下夫妻俩在安静的空气中对视。
  朱怡的目光落在陈琛紧攥床单的手上,轻轻覆上他的手背,语气柔和:「阿晨,不管是什么,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陈琛的眼神仍有些迷雾,听到她的话,他的手指微微松开,低声应了句。
  「嗯。」
  与此同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李响和赵清和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担忧和好奇。李响搓着手,胖脸上挤出一丝笑:「老陈,嫂子,医生咋说?没事了吧?」
  赵清和推了推眼镜,「晨哥,刚才医生说要单独谈,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朱怡和陈琛对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朱怡率先开口,语气平静,带着一丝无奈,「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阿晨被那怪物咬伤时,感染了一种病毒,叫『牛头人症候群』。说白了,就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嗯,特别奇怪的心理倾向,喜欢自己老婆跟别人……亲热。」
  「啥?!」李响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担忧转为震惊,紧接着嘴角抽了抽,「不是吧?老陈,你……你这是中了什么邪啊?绿帽癖?这也太离谱了!」
  赵清和也愣住了,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不可思议:「晨哥,这……这病毒还能干这事儿?跟科幻片似的!」
  朱怡耸了耸肩,脸上带着一抹自嘲的笑:「是挺滑稽的。医生说这玩意儿是异界来的,全球都有病例。暂时没药治,只能控制症状,尽量别让阿晨心理压力太大。」
  陈琛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但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语气:「行了,行了,别笑得那么夸张。我跟你们说,我肯定是无症状感染者!这破病毒在我这儿没戏,我才没那什么……怪癖!」他挥了挥手,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脸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扑哧……」
  李响这憋不住的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响亮,他连忙捂住嘴,胖脸涨得更红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飞快扫过朱怡姣好的侧脸,又触电般移开,连带着一丝心虚。
  「咳!那个……老陈,你这……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李响清了清嗓子,试图把笑声压下去,但语气里的促狭和某种微妙的兴奋感却根本藏不住,「中个病毒都这么……这么别致!绿帽……咳,牛头人症候群?这名字听着就带劲!」
  他搓着手,眼神又忍不住飘向朱怡,似乎在想象着什么画面,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响哥!别瞎说!晨哥肯定没事的……无症状……对,无症状感染者!医生不也说可以控制嘛。」
  赵清和语速飞快,但同时脸颊也泛起一层薄红。他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但镜片后的眼神明显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朱怡。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朱怡握着陈琛的手——纤细修长,指节如玉,在病房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随即就像被烫到般仓促移开,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
  朱怡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丝骤然升温的、带着点探究和遐想的暧昧气息。
  她脸上那抹自嘲的笑意淡了下去,微微坐直了身体,削肩细腰的轮廓在深色大衣下若隐若现。
  「行了,你们俩。」她的声音不高,像微凉的玉石轻轻相碰,「阿晨需要休息。响子,清和,今天辛苦你们了,陪着熬了这么久。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就行。」
  她下了逐客令,语气温和却坚决。
  李响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点头:「对对对,嫂子说得对!老陈你好好养着,啥也别想!响哥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点补脑的……呃,补身体的!」他拍着胸脯,语速飞快,目光死死盯着病房门的方向,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甚至差点绊到门口的椅子腿。
  赵清和紧随其后,低着头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紧:「晨哥安心休息,嫂子也注意身体。」他甚至没敢再看朱怡的方向,只是朝着病床方向含糊地点了下头,就紧跟着李响的背影,脚步略显仓促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
  病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和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朱怡轻轻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她起身,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光晕透过窗户,在惨白的病房墙壁上投下暖黄的光影,驱散了些许冰冷。
  「这帮家伙……」陈琛嘟囔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点无奈和自嘲。他刚才清楚地看到了李响眼中闪过的兴奋和赵清和脸上的红晕,心里那点「无症状」的自我安慰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朱怡走回床边,重新坐下。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陈琛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头发,动作细致而珍重。她的指尖带着微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慰藉。
  「别想太多。」
  朱怡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躁动的温柔,「医生也说了,是病毒在作怪,不是你。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进陈琛有些迷茫的眼睛,「不管它是什么症候群,我朱怡认定了你,就只是你陈琛。
  别人怎么想,怎么看,都跟我们没关系。」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落进了陈琛纷乱的心湖。
  「老婆……」
  陈琛喉咙有些发紧,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微凉柔软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头顶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妻子的眼神和话语,却像一道暖流,缓慢而坚定地驱散着心底的阴霾和恐惧。
  「我……我就是觉得……太窝囊了。」
  他低声说,带着浓重的鼻音,「保护不了你,还染上这么个……丢人的玩意儿。」
  「胡说什么。」
  朱怡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要不是你推开我,现在躺在这里的,可能就是我了。阿晨,是你救了我。」她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陈琛没受伤的那侧额角,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对我来说,你永远是那个在石桥上把我推开的人。这就够了。」
  温热的液体从陈琛的眼角无声滑落,混入鬓角。他闭上眼,感受着妻子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气息,那是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巨大安心感。那些关于病毒、关于可能的「症状」、关于兄弟们暧昧眼神的烦扰,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纯粹的温暖和信赖暂时屏蔽了。
  「嗯……」
  他低低地应着,手臂微微用力,将朱怡揽得更近些,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和力量。
  (待续)


风情万种 / 发表于: 2025/08/22 08:09:52

02、转变
  五天后,江南小镇的深秋午后。
  阳光难得穿透了连日阴霾,带着暖意斜斜洒下。陈琛踏出医院,头顶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像个刚从战场退下来的老兵。朱怡紧紧挨着他,手臂小心地环住他的腰。
  出租车驶过熟悉的街巷,最终停在村子西头一栋白墙黑瓦的三层小楼前。
  门楣上悬着块朴拙的木匾——“屿岸咖啡”。
  这里曾是陈琛父亲经营多年的家庭旅馆,如今底层被他改造成了咖啡馆,再加楼上两层,拢共六个带厨卫的一室一厅套房,就是他们的家兼营生。他和朱怡住在二楼最东边那间,既是起居室,也是咖啡馆的后勤中枢。其他房间则依然用于招揽租客。
  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熟悉的咖啡豆焦香混合着烘焙糕点的甜暖气息扑面而来。午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窗,在浅木色的地板和藤编座椅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店里空无一人,只有音响里流淌着低缓的爵士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静谧。
  “到家了。”
  朱怡的声音很轻,她扶着陈琛绕过吧台,走向后面通往上层的楼梯。
  推开二楼的家门,阳光正好铺满了小小的客厅。窗明几净,一盆绿萝在窗台上舒展着油亮的叶子。小小的开放式厨房里,砂锅在灶上“咕嘟”轻响,浓郁的鸡汤香味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饿了吧?炖了一上午的汤。”朱怡扶他坐到柔软的旧沙发里,自己则快步走进厨房,小心地撇去汤面的浮油,又撒了一小把翠绿的葱花进去。阳光勾勒着她纤细忙碌的身影,深色的家居服衬得脖颈修长。
  “真香啊,”陈琛靠在沙发里,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久病初愈的沙哑,“在医院就想这口了。”
  朱怡小心地撇去汤面的浮油,又撒了一小把翠绿的葱花进去,回头朝他浅浅一笑:“知道你馋,特意多放了点菌子提鲜。”阳光勾勒着她的侧脸,深色的家居服衬得脖颈修长。
  她盛好汤,小心地端过来。
  瓷白的碗,金黄的汤,碧绿的葱花,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慢点,烫。”朱怡在他身边坐下,把勺子递到他没受伤的左手边。
  陈琛接过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温润醇厚的暖流滑过喉咙,一路熨帖到胃里。“唔……好喝!”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抬头看向妻子,“老婆的手艺就是没话说,比医院里的那些清汤寡水强一万倍。”
  朱怡看着他,眼底漾开笑意:“喜欢就多喝点。医生说喝汤补元气。”
  “那是必须的,”
  陈琛又舀了一勺,吹着气,“感觉喝完这碗,明天就能下楼磨咖啡豆了。”
  “想得美,”朱怡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伤在头上,马虎不得。这几天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最多在屋里走走。”
  “遵命,朱大夫。”陈琛笑着应下,又低头喝了一大口汤。阳光落在她专注的眉眼上,那石桥上的血光、冰冷的独角兽红眼……仿佛被这暖融融的汤和眼前的人暂时熨帖了。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阳光依旧明媚。陈琛靠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精神似乎好了些。朱怡在厨房里准备着咖啡馆明天要用的甜点胚子,面粉和黄油的气味弥漫开来。
  陈琛靠在沙发里,看着朱怡收拾碗勺走回厨房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深色的家居服上勾勒出纤细流畅的线条。她微微弯腰在水槽边冲洗,肩胛骨的轮廓清晰而柔美,垂落的几缕发丝贴在瓷白的颈侧。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做着最日常的家务,她身上那份从小镇深巷里带出来的温婉清丽,依然如同水乡清晨的薄雾,干净得让人心头发软。
  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在同一个弄堂里追逐打闹,一起背着书包穿过青石板路去上学,又一起从小镇考去了上海的大学。大学相恋,毕业后陈琛拒绝了上海的公司,执意回到父亲留下的这栋小楼,将底层改成了咖啡馆。朱怡,这个从小就被街坊邻居赞为“朱家小囡真标志”的女孩,也就毫不犹豫地跟了回来,成了他的妻子,也成了“屿岸”的另一半主人。
  新婚燕尔,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咖啡馆的香气和楼上民宿的租客笑语,便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乐章。
  此刻,朱怡正专注地处理着案板上的食材,为明天的甜点做准备。
  她微微侧着头,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滑落额前,她下意识地用小指轻轻勾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和线条优美的下颌。面粉的细末沾了一点在她挺翘的鼻尖,她自己却浑然不觉。阳光偏爱地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扇形的阴影。纤细而灵巧的双手,指节匀称,正熟练地揉捏着面团,动作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韵律感。
  朱怡感觉到丈夫的注视,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嘴角漾开一个温软的笑意:
  “发什么呆呢?困了就再去躺会儿。”
  “不困,看你干活也挺好。”陈琛也笑了,声音带着点放松后的慵懒。
  朱怡低头继续揉面,面粉在指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什么,走到冰箱前打开门看了看,眉头微蹙:“阿晨,家里好像没什么水果了,牛奶也快见底了。你能去趟超市吗?就在村口不远。活动活动也好,别总闷在屋里。”
  “行啊,”陈琛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正好透透气。要买点什么?苹果?香蕉?”
  “嗯,看着新鲜的买点就行,再带盒纯牛奶。”朱怡探出头,手上还沾着面粉,“别买太多,拎着累。”
  “放心吧,这点东西小意思。”
  陈琛披上件薄外套,拿起手机和钥匙,“那我去了。”
  推开咖啡馆的门,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街上行人寥寥,深秋的空气带着凉意,却很清爽。陈琛朝着村口那家中等规模的便民超市走去,步伐不快,但很稳当。
  这个村子有个挺普通的名字——南桥村。
  这里紧挨着上海的边界线。得益于江南地区极高的城镇化水平,像南桥这样的村庄,早已褪去了传统印象中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的乡土气息。街道两侧的行道树修剪得整整齐齐,白墙黛瓦的民居与现代简约的小楼错落交织,偶有一两栋保留着飞檐翘角的老宅,也被改造成了民宿或茶室。清晨的薄雾里,水杉林的轮廓若隐若现,而到了傍晚,暖黄的灯光又会从各家窗棂间漫出来,将石板路映得影影绰绰。
  行政规划上,这里仍叫作“村”,人口登记簿不过三千来人,实际却更像是大上海的郊区扩展,是一个五脏俱全的低密度社区。居住区沿着缓坡层层分布,商业街从村口的连锁便利店一直延伸到深处的老字号酱园,中间穿插着咖啡馆、奶茶店和现烤面包房。社区食堂的玻璃门永远擦得锃亮,活动中心里常有老人下棋的剪影,就连那座由旧祠堂改建的小型图书馆,也总能在周末见到埋头看书的孩子。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也没有传统乡村的闭塞,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股被精心调试过的平衡感。
  从“屿岸”到村口超市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陈琛却走得比平时慢了些。深秋的风掠过巷弄,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儿。他习惯性地避开青石板上几处微凹的积水痕——那是去年暴雨时被三轮车碾出的印子,如今成了街坊们心照不宣的“路标”。
  转过街角,五金店老板老张正蹲在门口修一只铁皮水壶,抬头见是他,喉结动了动,终究只含糊地“哎”了一声,又低头继续敲打壶底。陈琛点点头,目光扫过对面新开的奶茶店,两个穿校服的女生捧着杯子咬耳朵,突然瞥见他,莫名的瞬间噤声,只余吸管搅动冰块的哗啦响。
  不多时,超市的蓝底白字招牌已经能望见,门口停着几辆电动车。
  陈琛摸了摸口袋里的购物清单,指推开玻璃门。
  冷气混着打折蔬菜的泥土味扑面而来。超市里人不多,陈琛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走向水果区。冷藏柜的冷气丝丝缕缕地渗出来,他弯腰去拿最底层的鲜牛奶。
  “就拿这个牌子吧,朱怡一直买这个。”他自语着,把牛奶放进购物车。
  就在他直起身,准备去挑苹果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不是电话,而是社交软件密集的提示音。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瞬间被数十条未读消息的图标挤满。最上面一条,赫然来自一个沉寂许久的大学同学群,群名后面缀着刺目的红色数字“99 ”。
  他随手点开。
  屏幕瞬间被刷屏的信息淹没:
  “卧槽!!琛哥!是你吗琛哥?!新闻上说的是真的假的?[震惊][震惊]”
  “@陈琛 兄弟!你上新闻了!本地热搜!”
  “牛头人症候群???这什么鬼??琛哥你还好吗?[惊恐]”
  “链接:突发!江南古镇惊现异界生物袭击!幸存者感染‘绿帽病毒’!”
  “链接:独家揭秘!‘牛头人症候群’全球蔓延,江南地区再增病例!”
  “琛哥牛逼(破音)!这都扛过来了!嫂子还好吧?[坏笑][坏笑]”
  “@陈琛 兄弟!给讲讲细节啊!那怪物长啥样?听说头上长角?”
  陈琛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片刻。他逐行扫过那些跳动的文字,那些带着夸张语气词和表情符号的惊叹,那些指向耸动标题的链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自媒体时代。”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随手把手机揣回口袋。
  陈琛推着购物车,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在水果区,他仔细地拿起几个红富士苹果,对着光看了看果蒂的新鲜程度,又捏了捏软硬,这才选出几个满意的放进车里。接着又挑了一把品相不错的香蕉。
  推车来到收银台。前面排着一位老太太,正在慢悠悠地数着零钱。收银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扎着马尾辫,脸上带着点小镇姑娘特有的淳朴。她正低着头刷着手机,手指滑动得飞快。
  陈琛把东西一件件放到传送带上:牛奶、苹果、香蕉。
  传送带缓缓移动,他目光无意间掠过收银员握着的手机屏幕。
  屏幕亮着,停留在一个本地新闻的页面。最上方,一张照片占据了显著位置——虽然打了厚厚马赛克,模糊了人脸和具体背景,但那病房的格局、床铺的颜色,以及床边隐约可见的纤细身影……
  陈琛一眼就认出来了。
  照片下方,一行加粗的黑色标题像烙铁般烫眼。
  【‘绿帽病毒’感染者今日出院!妻子深情相伴,评论区炸开锅!】
  收银女孩感觉到陈琛的注视,猛地抬起头,手指下意识地按了锁屏键,屏幕瞬间变黑。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陈琛脸上,随即像被磁石吸引般,定在了他头顶那块醒目的白色纱布上。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惊讶、确认、窥探到“名人”的兴奋,紧接着是尴尬和窘迫。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脸颊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红晕。“就……就这些?”她的声音有点干涩,拿起牛奶扫码时,手指头有点不听使唤,扫了两次才成功。
  “嗯。”陈琛应了一声,掏出手机准备付款。
  “嘀。”付款成功。
  女孩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往塑料袋里塞,牛奶盒没放稳差点歪倒,她赶紧扶住,动作显得更加笨拙。她把袋子递给陈琛时,眼神死死盯着桌面,根本不敢再看他头顶的纱布,更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了。”
  陈琛接过袋子,嘴角抽了抽。
  超市外面,深秋午后的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在村口的石板路上。空气清冽,带着点枯草和远处河水的味道。陈琛拎着袋子,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屿岸”的方向走。
  刚走出超市没几步,迎面就晃过来几个穿着打扮挺潮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小伙子正眉飞色舞地划拉着手机屏幕,跟同伴大声嚷嚷:“卧槽快看!
  本地热搜!就发生在咱这儿!被怪物咬了的那个,叫什么……牛头人症候群!哈哈哈这名字绝了!”
  他旁边的同伴凑过去看,也跟着笑起来:“牛头人?啥意思?哦……卧槽!
  这么刺激?绿帽癖病毒?真的假的?”
  “你看这照片,虽然糊了,但看着挺年轻啊!啧啧啧,他老婆惨咯……”另一个同伴咂着嘴,语气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
  黄毛一抬头,正好看到迎面走来的陈琛。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扫过陈琛头顶的纱布,又落在他拎着牛奶苹果的身影上。他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他下意识地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捅旁边的同伴。
  另外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同样看到了纱布,看到了陈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三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表情从戏谑迅速转为惊讶、尴尬,甚至带着点被抓包的窘迫。
  他们飞快地移开视线,假装看天、看地、看旁边的店铺招牌,脚步都变得有些僵硬。当陈琛从他们身边平静地走过时,他们甚至不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连呼吸都放轻了,只留下身后一片诡异的沉默和空气中弥漫开的、带着八卦与好奇的尴尬气息。
  陈琛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继续走他的路。只是拎着袋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带着探究、好奇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直黏在他身上,直到他拐进另一条巷子才消失。
  这个村子太小了,拢共也就三千人。街坊邻居,谁不认识谁家小子?更何况是这种上了本地热搜的“名人”。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三个年轻人很快就会把“在超市碰到那个‘牛头人’了!”的消息传开,成为今天村里茶余饭后的新鲜谈资。
  不多时,他拐进通往“屿岸”的小巷,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巷子两旁的窗户里,似乎也有几道目光在他经过时短暂地停留。他甚至听到旁边一户人家半开的窗户里,传来压低了声音的对话片段,恍惚就是在议论自己。
  陈琛的脚步依旧平稳,只是微微抿了抿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浅淡的无奈,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归于平静。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有朱怡在的、小小的咖啡馆。
  终于,“屿岸”那熟悉的白色小楼出现在巷子尽头。
  夕阳的余晖给它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纱,玻璃门后的世界显得安宁而遥远。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反手锁上,熟悉的咖啡香和暖意瞬间包裹了他,将门外的窥探与低语隔绝开来。
  他提着装着蔫苹果的购物袋,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踏在归家的实感上,却也像踏在流言蜚语织就的薄冰上。刚才巷子里那些模糊的低语、超市收银员躲闪的目光、年轻人戏谑又尴尬的神情,如同细小的冰碴,刺在他心头尚未愈合的角落。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些杂念连同超市的冷气一起呼出体外。
  家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光线和更浓郁的烘焙香气。
  陈琛推门进去。
  朱怡还在厨房忙碌。她背对着门口,正专注地将揉好的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给她纤细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光。深色的家居服勾勒出腰肢流畅的曲线,随着她揉捏的动作,肩胛骨在布料下微微起伏,几缕发丝松散地垂在颈后,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一切都和出门前一样平常、温馨。
  “回来了?”
  朱怡似乎听到了动静,头也没回,声音带着一贯的温柔,“东西买到了?”
  “嗯,苹果和牛奶。”陈琛定了定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如常。他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上,刻意避开了那些蔫掉的苹果,“店里……下午没人来吧?”他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沾着面粉的手上。
  朱怡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鼻尖上果然还沾着一点面粉,显得俏皮又居家。阳光落在她清澈的眼眸里,那份担忧和专注纯粹得让人心头发软。
  “没,清净着呢。正好让我把明天的点心备好。”她拿起一块湿布擦了擦手,“
  你感觉怎么样?出去一趟累不累?”
  “还好,活动活动筋骨舒服多了。”
  陈琛看着她鼻尖的面粉,心头的阴霾被这熟悉的画面驱散了大半,那荒谬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她鼻尖的那点白色粉末。指尖触碰到的肌肤细腻微凉。
  朱怡微微一愣,随即笑意更深,嗔道:“脏死了。”
  “明天,”陈琛收回手,顺势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窗明几净的小客厅和散发着香气的厨房,一种踏实感重新填满胸腔,“咖啡馆能重新开张了吧?歇了五天,老客们该惦记了。”
  朱怡点点头,“嗯!点心胚子都准备好了,明早起来烤就行。豆子也补了新的,你最喜欢的那个庄园豆。就是……”她顿了顿,看着陈琛头上的纱布,“你还不能太操劳,就在楼上待着,或者下来坐坐就好,吧台的事我来。”
  “遵命,老板娘。”陈琛笑着应道,“我就当个吉祥物,坐在角落里喝咖啡晒太阳,保证不添乱。”他想象着熟悉的咖啡馆重新充满生气的样子,咖啡机运转的嗡嗡声,客人的低语,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地板上……这才是属于他们的、真实而温暖的世界。
  朱怡也笑了,转身继续处理面团:“那就说定了。饿不饿?汤还有,我给你热一碗?”
  “晚点吧,刚喝了牛奶。”
  陈琛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面粉在她指间沙沙作响,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韵律。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一本搁在茶几上的旧杂志随意翻着。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厨房里飘来的黄油和面粉的香气,妻子忙碌的背影……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沉淀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奢侈的宁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天的安排,商量着要不要推出个“重新开业”的小优惠。话题琐碎而家常,却像温柔的溪流,冲刷着陈琛心头残留的冰碴。那些窥探的目光、刺耳的流言,似乎都被隔绝在这小小的、充满咖啡香和爱意的空间之外。
  夜色渐浓,窗外的灯光次第亮起,将小镇染上温暖的色彩。两人简单吃了晚饭,朱怡收拾好厨房,陈琛也自觉地把碗筷放进水槽。
  “早点休息吧,朱大夫。”陈琛看着朱怡眼下的淡青色,有些心疼。她这几天既要照顾他,又要操心咖啡馆,肯定没休息好。
  “嗯,你也该换药了。”
  朱怡擦干手,走过来,动作轻柔地解开他头上的纱布。温凉的指尖小心地触碰着伤口边缘,检查着愈合情况,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馨香。陈琛闭上眼,感受着这份细致入微的关怀,心中一片安宁。
  换好药,重新包扎好。两人洗漱完毕,回到卧室。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影。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朱怡先躺下,侧身面向陈琛,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身侧的手上,指尖微凉。“别想太多,阿晨。”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轻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陈琛反手握紧她的手。他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妻子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轮廓,低低应了一声:“嗯。”
  ***  ***  ***
  疲惫和安心的双重作用下,陈琛很快陷入沉眠。
  然而,睡眠并非宁静的港湾。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热度开始在身体深处蔓延,并非伤口的疼痛,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粘稠渴望的燥热。梦境悄然降临,却不再是他熟悉的、关于咖啡馆暖阳或水乡薄雾的片段。
  梦里,他依然在“屿岸”二楼的小厨房。阳光明媚,空气里弥漫着黄油和咖啡豆的焦香。朱怡背对着他,正低头揉捏着面团,那纤细的腰肢和微动的肩胛骨曲线,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诱人。但这一次,她的身影似乎笼在一层薄纱般的光晕里,看不真切。
  陈琛想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帮她擦掉鼻尖的面粉,或者从后面轻轻环住她。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股陈琛熟悉的、略带汗味的男人气息——是李响!胖子脸上挂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讨好和某种贪婪的笑容,目光像黏腻的糖浆,紧紧贴在朱怡的背影上。
  “嫂子,忙着呢?”李响的声音在梦里被放大了,带着嗡嗡的回响。
  朱怡似乎没有察觉异样。她微微侧过头,脸上带着朦胧的笑意,鼻尖上果然沾着一点面粉,在梦境的光影中异常醒目。
  “响子来了?阿晨在……”她的声音轻柔,却像隔着一层水传来。
  “老陈歇着嘛,我……我来看看有啥能帮忙的。”李响说着,脚步却径直走向朱怡,靠得极近。他伸出了手,那只粗壮、指节带着老茧的手,没有去拿面团,也没有去碰工具,而是目标明确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伸向朱怡的脸颊——伸向那点沾在她挺翘鼻尖上的、雪白的面粉!
  陈琛在梦中凝视,躯体被无形锁链禁锢,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看着李响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脸靠近,那只粗壮、指节带着老茧的手伸向朱怡的脸颊,带着一种亵渎的迟缓,捻起她鼻尖那点雪白的面粉。指尖甚至有意无意地,轻轻刮过了她的鼻梁……
  一股混杂着强烈被侵犯感、异物感以及……一种无法抗拒的、源自本能深处的灼热骚动,如同电流般猛地窜过陈琛的四肢百骸。这感觉并非愤怒,而是更原始、更粘稠的东西,带着异样的兴奋,瞬间攫住了他的意识。他看到李响脸上那种混合着窃喜与欲望的表情在放大,看到朱怡朦胧的侧脸似乎也泛起了一抹暧昧的晕染……
  一种被入侵的刺痛与随之涌起的奇异满足感猛烈交织。
  陈琛的身体在深眠中骤然绷紧,随即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额头渗出冰冷的汗珠。梦境中那种粘稠的燥热感尚未消散,搅动着一种混杂的陌生反应,让他浑身微微发颤,呼吸有些急促。
  窗外天色蒙蒙亮,晨光微冷地渗入房间。身边的被褥尚有余温。
  厨房里传来轻柔的切洗声——是朱怡在准备早餐了。
  陈琛的目光有些空茫,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掌心里的灼热感隐隐残留着梦中那股想要……渴望更贴近什么的冲动?他甩了甩头,试图让混乱的思绪沉淀。但那无比清晰的画面,尤其是李响指尖触碰朱怡鼻尖的瞬间,伴随着那股强烈的骚动感,仍顽固地盘踞在脑海深处。
  这就是……“牛头人症候群”?
  这个梦……竟是如此具象而强烈?
  他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和紊乱的呼吸。不能让朱怡察觉任何异样。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微微虚浮地走向洗手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皮肤的燥热稍退,眼底却留下更深沉的倦怠和一丝难以解读的、内在冲突的暗影。
  早餐桌上,气氛如常。
  朱怡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她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和温热的牛奶放在陈琛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睡得还好吗?”
  朱怡关切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脸色还是不太好,是不是伤口疼?”
  “没事,”陈琛端起牛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安抚了躁动的神经,“可能……刚回来还有点不习惯。”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目光却不敢在朱怡脸上停留太久,生怕被她清澈的目光看穿自己心底那点龌龊的梦境碎片。
  “那就好。”朱怡点点头,开始吃自己的早餐。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平静的侧脸上。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美好,与昨晚那个混乱的梦境形成刺眼的对比。
  吃完早饭,两人一起下楼。
  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熟悉的咖啡香扑面而来。朱怡动作麻利地打开音响,轻柔的爵士乐流淌出来。她系上围裙,开始预热咖啡机,准备糕点。陈琛则依言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朱怡特意为他调制的、奶泡绵密的拿铁。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咖啡馆渐渐有了生气。熟客们陆续推门进来,看到陈琛,都热情地打招呼。
  但关心他的伤势,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只聊些家常和咖啡。这份熟悉的氛围让陈琛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临近中午,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烫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女人推门走了进来。
  她是朱怡的同村好友兼邻居,叫刘梅,在村东头也开了家小民宿,性格爽利,消息灵通。
  “小怡!”刘梅熟稔地跟朱怡打了个招呼,又朝角落里的陈琛挥挥手,“阿晨也在啊,气色好多了!”她径直走到吧台边的高脚凳坐下,要了杯美式。
  朱怡一边给她做咖啡,一边笑着寒暄:“梅姐,今天不忙?”
  “嗨,淡季嘛,偷个懒。”
  刘梅接过咖啡,眼神却带着探究,在朱怡和陈琛之间不着痕迹地扫了个来回。
  她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朱怡:“诶,小怡,昨天村里都传开了……那个,阿晨他……真得了那个什么‘牛头人’的病啊?”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好奇,还夹杂着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朱怡冲咖啡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脸上温和的笑意也未减,只是握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她将做好的美式轻轻推到刘梅面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好友。
  “梅姐,”朱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轻柔的音乐,“阿晨是感染了一种异界病毒,医生叫它‘牛头人症候群’。不过……”她顿了顿,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吧台的水渍,动作从容不迫,“他很好。我们现在就想着把店开好,安安稳稳过日子。”
  刘梅显然没得到她期待中更“刺激”的细节,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容:“哦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说嘛,阿晨看着就精神!这病毒听着怪吓人,但人没事最重要!”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神却忍不住又瞟向角落里的陈琛,带着点重新审视的意味。
  陈琛坐在角落,阳光晒得他有些昏昏欲睡,昨夜噩梦的残余阴影似乎也在这份暖意中淡去。他并没有听清吧台边两个女人具体的对话内容,但刘梅那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目光扫过来时,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过,刘梅端着咖啡杯,那点看戏似的兴奋在朱怡平静的目光下终究是没再冒头。她转而和朱怡聊起村里新开民宿的竞争。陈琛坐在角落里,微眯着眼,阳光晒得他头部的伤口有点发痒发胀,昨夜梦境残留的异样感觉也在此刻的松弛下稍稍平复。
  午后的“屿岸”平稳地运转着。
  咖啡机有节奏地嗡鸣,研磨豆子的香气弥漫。几位常客散坐在四周,看书的看书,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的也心无旁骛。表面看起来,一切与受伤前的日子并无二致。朱怡依然有条不紊地在吧台与开放式操作台之间穿梭,磨豆、萃取、打奶泡、装盘上点心。
  渐渐的,更多客人走进店面。
  熟客老赵端着续杯的拿铁经过陈琛桌旁,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语气是十足的关心,脸上也堆着笑,但拍肩的手似乎比往常重了半分,而且那笑容底下,眼神在他和朱怡身上快速掠过时,带着一种难言的了然和……近乎促狭的精光一闪。那不是恶意,更像是一种得知了某个秘密后,忍不住想窥探其如何表现的兴味。
  一位总坐窗边、气质有些清冷的年轻女设计师,目光落在朱怡身上时,也比平时停留得稍久。她捏着小银匙缓缓搅动着面前的热可可,视线似乎粘附在了朱怡纤细的腰线,以及随着动作微微摆动的发梢上。眼神里少了过往纯粹欣赏美感的距离感,多了几分直白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惋惜,或者说好奇混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嫂子,今天的豆子香得很啊!”一位熟客张旭刚推门,大嗓门带着由衷的赞叹,他几步迈向吧台,目光炯炯地落在朱怡手中刚刚拉好花的咖啡杯上。“这手艺!”他笑着竖起拇指,眼神却从拉花逐渐移到朱怡低垂的眉眼,再滑向她的脸颊。片刻后,像刚意识到似的,他猛一扭头,对着靠窗位置的陈琛点头,“老陈!缓过来气色是真不错了!”
  这笑容很真诚,问候也熟稔。
  老李来得稍晚些,他要了杯冰美式,接过时手指短暂地、轻轻擦过朱怡递过来的杯壁下方。然后他倚在吧台旁,跟陈琛聊着他最近钓鱼的见闻,语气熟络爽朗,只是目光在陈琛脸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都长。
  朱怡正站在操作台后。午后的阳光正好穿过大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落在她周身。她穿着米白色略宽松的棉麻衬衫,外面系着一条深棕色亚麻围裙,系带勾勒在她腰部最纤细的地方。
  此刻她微微侧身,正专注地清理着磨豆机的残粉。阳光勾勒着她柔和又不失清晰的侧脸线条。从额头到鼻尖的曲线挺直而精致,下颌的弧度收得恰到好处,肤色是那种细腻温润的暖白色。几缕没完全束好的乌黑发丝,落在她光洁的颈侧和微露的锁骨边沿,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轻轻晃动。
  于是,她抬起手来,将一缕不安分的发丝顺到耳后,露出形状优美的耳廓和小巧的珍珠耳钉,那手腕纤细白皙,腕骨微凸,指节修长,动作间带着一种天然的韵律感。
  张旭刚的目光追随着她移动的身影。她走向冷柜取出需要解冻的点心胚子,俯身的动作自然地牵引出衬衫下背部流畅微凹的曲线,又在挺直腰身后恢复成那纤细韧直的姿态。深棕色的围裙带子交叉在她腰后收紧,更衬托出从腰肢到臀胯那优雅自然的过渡弧线。
  陈琛坐在角落,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也无法从妻子身上移开。在窗外斜阳温暖的镀金下,在咖啡氤氲的香气里,在一众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朱怡身上那份从小巷深处带出的清丽与沉静,非但没有被日常琐碎磨去,反而透出一种历经变故后、在压力下更显纯净坚韧的光泽。
  老李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但内容模糊不清。陈琛能清晰感觉到的,是自己胸腔内那团源自病毒、又被眼前景象和潜在觊觎不断煽动起来的、令人窒息的燥热感,正如同岩浆在冰层下翻腾蓄积。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发白。
  ***  ***  ***
  夕阳已至。
  橘红色的光从“屿岸”的玻璃窗斜斜铺进来,将桌椅和咖啡机都染上一层暖暖的光晕。客人早已散去,只剩下吧台残留的咖啡香气和角落里流淌的轻柔音乐在宣告白昼的结束。
  朱怡仔细擦拭着最后一台磨豆机,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几分。她抬眼看向角落里的陈琛,声音里带着疲惫后的放松:“总算清净了,累坏了吧?”她走过去,自然地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指腹轻轻揉捏着丈夫紧绷的肩颈肌肉,“感觉怎么样?伤口还难受吗?”
  陈琛抬起头,本想回应给她一个“还好”的笑容,但这笑容只在他嘴角牵扯了一下,还未成形,就被胸口的剧痛狠狠掐断!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捂紧胸口,身体蜷缩下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额头上冷汗瞬间密布,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剧烈的抽搐和扭曲的痛苦表情!
  “阿晨!!!”
  朱怡脸上的轻松瞬间化为惊恐,血色尽褪。她几乎是跪扑到陈琛身边,双手颤抖着捧住他的脸,声音尖利地变了调:“阿晨!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阿晨!
  ”她看着丈夫蜷缩在地板上抽搐挣扎的痛苦模样,心如刀绞,巨大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
  她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爬带地扑向吧台内侧搁在角落里的包,手抖得太厉害,拉链拉开几次都失败。好不容易拿出手机,屏幕在汗水浸染的指尖下乱窜。她强迫自己镇定,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拨下“120”,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嘶哑变形:
  “……喂?120吗?!救命!这里是南桥村‘屿岸咖啡’!我丈夫……我丈夫他突然倒地捂胸口……疼得快不行了!……叫得很痛苦!……快点儿!求求你们快点儿来啊!!”
  报完地址后,手机从她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脱,“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她没有去捡,只是跪在陈琛身边,用手死死压着他冰冷颤抖的手,语无伦次地低声哭喊着。
  “撑住!阿晨……你撑住!救护车马上就来!……看着我!别闭眼!求你了……
  看着妈妈……看着……” 她慌乱地呼喊着他潜意识里可能还有本能反应的称呼,泪水决堤般涌出,滴落在陈琛惨白的脸上。
  很快,夕阳的最后一丝残光隐没在窗外的屋檐下,“屿岸”咖啡馆的温暖橘黄灯光,此刻映照着地上蜷缩抽搐的男人和身边无助哭泣的女人。夜色彻底吞没了白昼。凄厉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在南桥村宁静的石板路上撕开了一道恐惧的口子。红蓝灯光疯狂闪烁,穿透咖啡馆的玻璃门,映亮了朱怡泪痕狼藉、满是惊恐的脸。
  穿着蓝衣的急救员动作迅速而专业地抬着担架冲进来。“病人什么情况?”
  一个急救员快速跪在痛苦蜷缩、脸色死灰、呼吸断断续续的陈琛身边,检查瞳孔、触摸颈动脉。
  “……心绞痛……非常严重……他有那个牛头人症候群……医生说会有心脏风险……”朱怡的声音破碎不堪,语无伦次,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用力抓住急救员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去,“求求你们……救救他!”
  “别慌!吸氧!建立静脉通路!心电监护准备!”另一名急救员快速打开急救箱的口令清晰响起。
  冰冷的电极片按在陈琛裸露的胸膛,心电监护仪被推到他身边。“滴滴滴”
  的提示音立刻响起,屏幕上原本规律的波形剧烈地上下跳动。冰冷的氧气面罩扣上了陈琛失去血色的口鼻,白色雾气急促地氤氲开来、又被他异常吃力的吸气吞入。担架被迅速抬了起来轮子磕在咖啡馆门前的小门槛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哐当”声响。
  “让一让!让一让!”
  急救员急促的声音响起。
  朱怡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手指还死死揪着担架边缘的布料,另一只手抓着自己单薄的外衣前襟。秋夜的寒意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慌钻进了每一个毛孔。救护车后门弹开,像一个巨大冰冷的金属怪物张开了口,里面雪亮刺眼的顶灯照得她眼睛生疼。
  她踉跄着也爬了上去。
  铁门在身后“嘭”地关上。冰冷的手术灯般的白光刺穿了朱怡的瞳孔,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凄厉的鸣笛声盖过了一切。
  “病人心室颤动!准备除颤!”车内急促紧张的声音炸开。
  朱怡被按压在角落狭小的副医疗位上,泪眼模糊地看着车厢中央。丈夫的身体在剧烈摇晃的车厢灯光下被揭开上衣,冰冷的凝胶涂上胸口,电极带着令人心悸的光出现在视线里。
  心电监护发出的“滴滴滴”警告声越发尖锐、疯狂地响着,屏幕上那象征心脏跳动的线条仿佛失去了任何节奏,变成一片混乱、无望的颤抖之海,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是要将线条抖碎。每一次陈琛微弱的无意识抽搐都让她心脏骤停一秒。
  狭窄的车厢内,只有仪器冰冷的蜂鸣、轮胎摩擦地面的嘶叫和医护人员急促而令人窒息的口令声来回撞击着墙壁。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路灯光影被红蓝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  ***  ***
  监护仪规律的电子滴答声,是这间惨白病房里唯一固执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冷硬地切割着沉寂的空气。每一次短促的“滴”,都像是在丈量陈琛悬在生死边缘的那口气。
  陈琛的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喉咙干涸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细微的吞咽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他发出一声模糊、沙哑的呻吟,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监护仪的滴答声吞没。
  “阿晨?!”
  一个嘶哑、带着浓重哭腔却又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意识里的混沌。
  是朱怡。
  陈琛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沉重的铅块,艰难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炽灯光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
  适应了好几秒,视野才勉强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朱怡那张憔悴到极致的脸。
  “老……婆……”
  陈琛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阿晨,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啊!”朱怡几乎语无伦次,俯下身,用脸颊紧贴着他的额侧,仿佛要汲取他真实的温度来驱散自己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陈先生,感觉如何?”一个沉稳的男声在一旁响起。
  陈琛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穿着白大褂的王医生站在床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职业化的关切,但深处是严肃的审视。他手里拿着病历夹。“痛……”陈琛嘶哑地挤出这个字,试图去摸胸口,却被朱怡小心地按住了手。
  “别乱动,阿晨,你刚缓过来。”
  朱怡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转向王医生,“医生,他……”
  王医生点点头,示意朱怡少安勿躁。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监护仪的数据上,又仔细查看了陈琛的脸色和瞳孔。“陈先生,你现在能清醒地交流,是个非常好的迹象。”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但是,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也告诉朱女士,今晚你经历的,是急性心肌梗死。”
  “心……心梗?”
  陈琛的瞳孔猛地一缩,虽然早有预感,但被医生亲口宣判,那沉甸甸的死亡阴影瞬间压得更实了。朱怡倒吸一口冷气,攥着陈琛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里。
  “是的。”
  王医生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进行了紧急抢救和冠状动脉造影检查。结果显示,你的心血管本身并没有发现严重的器质性病变,比如明显的动脉粥样硬化斑块堵塞。”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结合你之前的病史——头部创伤、明确感染‘牛头人症候群’病毒,以及入院时血液中检测到显著升高的应激激素水平——我们综合判断,这次心梗的诱因,高度指向病毒引发的剧烈精神应激反应。”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滴……滴……滴……”的声响,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为陈琛的生命敲响的警钟。朱怡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哆嗦着,看向陈琛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心痛。
  王医生的目光锐利地落在陈琛脸上,带着穿透性的审视:“陈先生,你出院回家这段时间,是否经历了强烈的情绪波动?或者,遭遇了什么让你感到极度焦虑、愤怒、或者……难以承受的精神刺激?尤其是,那种可能与你感染的‘牛头人症候群’病毒特质相关联的刺激?”
  刺激?
  陈琛的呼吸一窒。
  超市收银员躲闪的目光和手机上弹出的“绿帽病毒”标题;巷子里年轻人毫不掩饰的、带着戏谑与好奇的打量;老赵拍肩时那了然又促狭的眼神;张旭刚在朱怡身上逡巡时那过于直白的欣赏;还有昨夜那个清晰得可怕的梦——李响那只带着老茧的手,捻起朱怡鼻尖面粉时自己心底翻涌的、混杂着刺痛与灼热兴奋的诡异洪流……
  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能说什么?说那些无处不在的窥探和流言?说那个荒诞又羞耻的梦境?
  在妻子面前,在医生面前?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选择了沉默,只有紧握成拳、放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暴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风暴。
  这沉默,本身就是最沉重的回答。
  朱怡看着丈夫紧闭双眼的痛苦模样,又看看王医生了然叹息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之前医生说的“心理压力积累”“心梗性猝死”,那些还带着医学名词距离感的警告,此刻伴随着丈夫病床上惨白的脸和监护仪冰冷的滴答声,化作了悬在头顶、寒光闪闪的铡刀。
  这个病,是真的会要命的。
  不是遥远的威胁,是刚刚擦身而过的死神吐息。
  王医生再次叹了口气,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我理解这很艰难,陈先生,朱女士。但逃避不是办法,这个病症需要专业的心理干预来管理,否则下一次的应激反应,未必还能这么幸运。”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夫妻二人,上面显示着一个微信名片。
  “这位医生,是我们医院特聘的心理专家,在应对‘牛头人症候群’相关的心理疏导和伴侣关系调适方面有非常丰富的经验,也是‘界域防卫署’推荐的合作方。她会从专业角度帮助你们理解病毒的影响,学习如何疏导压力,建立有效的应对机制。”王医生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我强烈建议你们尽快联系她。这关系到陈先生的生命安全。”
  朱怡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微信名片上,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一块浮木。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机扫了那个二维码,发送了好友申请。动作完成,她像是耗尽了力气,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指节发白。
  “谢谢您,王医生。”朱怡的声音有些发飘,但努力维持着镇定。
  王医生点点头,收起手机。“陈先生需要绝对静养,至少再观察48小时。注意情绪平稳,有任何不适立刻按铃。”他最后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相对平稳的数据,又对朱怡投去一个带着鼓励和提醒的复杂眼神,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重复的“滴答”声,还有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
  朱怡缓缓转过头,看向病床上的陈琛。他依旧紧闭着眼,但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无力地搭在身侧,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又深陷泥潭的疲惫和绝望。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惨白的脸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条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朱怡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覆上陈琛床边的手。
  她的手也在抖,但掌心传递出的力量却异常坚定。
  陈琛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沿着太阳穴,迅速没入发丝里。他没有睁开眼,只是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反手,死死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回握住了朱怡的手。
  两只冰凉、颤抖的手,在惨白的病床上紧紧交握。
  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在相对平缓的波段中,偶尔会突兀地跳起一个尖锐的小峰,又迅速回落,如同他们此刻悬在深渊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回响的心跳。那规律的“滴答”声,在死寂的病房里,一声,又一声,冰冷地敲打着。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死寂中持续敲打,像冰冷的秒针计算着劫后余生的每一寸光阴。两只紧握的手传递着无言的力量,也传递着劫难的余波与沉重的负担。
  朱怡的手心渐渐有了温度,但那温度驱不散的,是心底盘踞的寒意和对未来的巨大恐惧。
  就在这时,朱怡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发出轻微的震动。
  她浑身一激灵,几乎是屏住呼吸,低头看去。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微信通知:
  【迦纱】已通过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朱怡的心猛地一跳,立刻点开对话框。几乎是同时,对方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你好,朱女士。我是王医生推荐的心理医生,我叫迦纱。请问你现在方便沟通吗?陈先生情况如何?”
  朱怡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屏幕微微侧向陈琛,让他也能看到。
  “阿晨,医生……心理医生加我了。”她的嗓音沙哑。
  陈琛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名字上。
  头像是一段充满艺术感的几何线条,简洁而神秘。
  他喉咙干涩,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朱怡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小心地敲击。
  “迦医生您好!谢谢您!”
  “我是朱怡。我丈夫陈琛刚醒过来,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但人还很虚弱。”
  很快,回复来了。
  “明白。朱女士,辛苦你了。陈先生刚经历心梗,需要静养。我们暂时以文字沟通,避免打扰他。请先告诉我一些基本的情况,比如你们出院多久了?在发病前,陈先生是否表现出明显的焦虑、烦躁或其他异常情绪?任何细节都可能有助于判断。”
  朱怡看着问题,又抬眼看了看陈琛。
  陈琛正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而疲惫,嘴唇紧抿着,没有丝毫要开口解释的意思。那些超市里的目光、巷子里的低语、咖啡馆里的审视,还有那个让他惊醒的、羞耻的梦……
  他显然没有倾诉的打算。
  朱怡的心沉了沉,只能凭自己的观察和感觉回复。
  “我们昨天下午刚出院。发病前……他看起来……都挺正常的。不过今天一整天,我们基本都是在忙工作,我也没太注意他……我们是自己开的咖啡馆……
  哦对了,我丈夫昨天下午刚回家不久,又出门买东西来着。大概也就这些,您看……
  ”
  对话框沉默了片刻,迦纱医生的回复才再次出现。
  “朱女士,如果仅凭表面观察无法解释这次突发的心梗,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陈先生出院后这短短一天半内,他必然接触到了某种极其强烈的、针对‘牛头人症候群’特质的刺激源。这种刺激可能极其隐蔽,但其引发的精神应激剧烈程度,足以在极短时间内触发致命的生理反应。”
  病房里,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像无形的秒针,一下下敲打着紧张的空气。
  朱怡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攥得手机边缘硌痛了掌心。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病床上的陈琛。陈琛也正看着她,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惨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复杂难辨——有尚未褪去的虚弱,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但更深的地方,似乎翻滚着难以言喻的羞惭和……一丝抗拒?
  “阿晨……”
  朱怡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颤音,她感觉喉咙干涩无比,那个悬在心头、被刻意回避的猜测,已被心理医生的医学逻辑抽丝剥茧般逼近了核心。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句盘旋已久的话捅了出来:“迦医生的话……你看到没?她说……但是这个‘病’,按说……刺激源应该是我……”
  她顿了顿,那句“被别人碰触的意淫”终究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换了个委婉却更令人尴尬的表述,“应该是你对我……对那种情境有反应才对。但咱们这几天下来,明明没发生什么……”
  她说不下去了,脸颊也微微发烫。
  这不只是羞怯,更是面对丈夫隐秘欲望被迫挑明的难堪。
  陈琛的呼吸明显一滞,眼神瞬间躲闪开,落在惨白的被单上。
  被子下,他搁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青筋微现。
  出院后经历的一切——超市收银员躲闪的眼神、巷道里年轻人戏谑的审视、老赵意味深长的拍肩、张旭落在朱怡身上过于直白的目光,还有那个如附骨之疽、清晰到令人战栗的关于李响的梦……它们如同尖锐的碎片在他记忆中搅动。这些能说吗?哪一条不是指向自己心底最不堪的角落?尤其是在刚刚被妻子“保护”
  着从死神手里挣扎回来的此刻!
  迦纱医生的头像再次闪烁,信息来得迅速而果断。
  “朱女士,陈先生,电话、语音或文字交流在此时都存在巨大局限。我强烈建议,等陈先生这次出院脱离危险期后,你们两位务必抽时间,与我进行一次面对面的深入交谈。”
  “地点可以在我的诊室,也可以选在能让你们感到放松的环境,比如你们的咖啡馆,在非营业时间。我们需要在一个安全、不受打扰、并且能观察到即时细微反应的空间里,厘清导致这次心梗的具体刺激源。这直接关系到后续治疗的方案和陈先生的生命安全。”
  “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坦诚是战胜病毒应激的关键一步。”
  病房里一片沉寂。
  迦纱的名字和她清晰的要求悬停在屏幕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陈琛的目光从被单移到妻子的脸上,她眼中的担忧和决然刺痛了他。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微弱:“……好。”
  “嗯。”朱怡用力地应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好的,迦医生。我们一定去!等阿晨情况稳定出院后,我立刻跟您约时间,当面聊!麻烦您了!”
  接着,朱怡将手机锁屏,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金属外壳磕碰出轻微的脆响。
  恰好同时,门帘被拉开,一名护士走进来做常规检查,暂时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尴尬。量血压、测体温、换输液袋……机械的流程结束后,护士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病房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重新变得粘稠。朱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陈琛的目光游移不定,最终落在窗外远处楼宇的霓虹灯牌上。之前生死相依的亲密感,被心理医生那番话和朱怡的“捅破”戳穿了一个洞,露出底下难以启齿的真实,让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良久,朱怡探身将陈琛的手从被子里轻轻拉出来,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
  他的手依旧冰凉。
  “别想太多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赶紧好起来。”她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一个简单而充满依恋的动作。
  陈琛身体轻微一颤,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涩。他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力气大得朱怡都微微生疼。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声嚅嗫着:“……老婆……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朱怡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眶又红了,“该说对不起的是那个怪物和那该死的病毒!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见那个心理医生,”她语气坚定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两个,一起问个清清楚楚!”
  “嗯!”
  陈琛用力点头,将朱怡的手握得更紧。
  (待续)

女神的超级赘婿
黑夜的瞳
我遵循母亲的遗言,装成废物去给别人做上门女婿,为期三年。 现在,三年时间结束了...

风情万种 / 发表于: 2025/08/22 08:23:12

03、咨询
  两天后,晌午刚过。
  陈琛和朱怡走出家门。陈琛穿着干净的浅灰色毛衣和深色长裤,外面套了件深咖色夹克,头上拆了纱布,但伤口处贴着小块敷料,被一顶深蓝色棒球帽仔细盖住。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动作带着大病初愈的谨慎。
  朱怡走在他身边。她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松散的髻,几缕发丝垂在白皙的颈侧。脸上化了淡妆,唇色是柔和的豆沙红,掩去了连日来的疲惫。她穿了件质感很好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柔软的针织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圆润的肩线以及纤细的腰身。羊绒衫下摆收进一条浅灰色高腰及膝伞裙里,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裙下露出一双匀称的小腿,穿着薄薄的肤色丝袜,脚上是双黑色绒面尖头中跟靴。
  臂弯里搭着一件浅燕麦色的羊毛长大衣。她挎着一个深棕色的通勤包,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得体,又透着股沉静的韧劲。
  陈琛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有欣赏,也有一丝复杂情绪。
  朱怡对他安抚地笑了笑,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轻轻靠着他。
  「走吧,阿晨。」她的声音很轻。
  出租车驶离了安静的南桥村,汇入通往上海的繁忙车流。
  车窗外的风景从水乡的粉墙黛瓦逐渐变成都市的高楼大厦。车内很安静。陈琛靠着椅背,帽檐压得低低的,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嘴唇抿着,放在腿上的手微微蜷起。朱怡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僵硬。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挽着他的手稍稍收紧了些。
  不多时,车子停在一栋光洁的写字楼下。冷气和城市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走进大堂,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们的身影。朱怡挽着陈琛,中跟靴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她身姿挺拔,步态从容,那份温婉在都市的喧嚣里显得沉静而独特。陈琛走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形却带着伤后的虚浮。
  他们找到电梯,直达心理治疗中心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眼前是安静的走廊。柔和的灯光,米色的墙壁,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和香薰混合的味道。前台护士指引他们来到一间诊室门口。朱怡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清亮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朱怡推开门,陈琛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宽敞明亮,布置简洁而舒适。
  米色的沙发,原木色的茶几,一面墙是落地窗,透进充足的阳光。
  一个年轻女子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她就是心理医生,迦纱。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非常年轻。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衬得一张脸白皙干净。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款针织开衫,下身是深色的直筒西裤,脚上一双米色平底鞋,整个人显得知性而干练。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专注和温和的力量。此刻,她脸上带着浅浅的、让人放松的笑意,尤其当她微微弯起眼睛时,那笑意便如同两道温柔的月牙,瞬间消融了距离感,让整个诊室的气氛都柔和下来。
  「你们好,是陈先生和朱女士吧?我是迦纱。」她声音温和,如同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清晰而悦耳。她伸出手,分别与陈琛和朱怡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纤细,指尖微凉。
  「迦医生,您好。」朱怡连忙回应,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陈琛也低声打了个招呼,帽檐下的目光快速扫过迦纱,又垂了下去。
  迦纱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停留片刻,敏锐地捕捉到陈琛帽檐下的敷料和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朱怡眼底极力掩饰的忧虑。她的笑容不变,侧身示意旁边的沙发。
  「请坐。路上还顺利吗?」
  她的语气自然,如同招呼老朋友,试图缓解初次见面的局促。
  陈琛和朱怡依言在柔软的米色沙发上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诊室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管细微的嗡嗡声。他们对面,迦纱也坐了下来,双腿并拢,姿态放松而专业,那双月牙般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们,等待着。
  诊室里柔和的灯光驱散了深秋的凉意,窗外的车水马龙被厚厚的玻璃阻隔成无声的背景。沉默在陈琛与朱怡之间弥漫,带着一种沉重且难言的张力,仿佛这舒适的沙发底下布满无形的荆棘。
  最初的寒暄过后,气氛并未轻松几分。迦纱没有急于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任由空间里的静谧发酵,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画师,在等待画面自己晕染开最真实的底色。
  此刻,陈琛坐在沙发边缘,棒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几乎掩住了小半张脸。
  他目光垂落在地板那明亮的光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布料,仿佛那块布料承载着他全部的思绪,或是无措。阳光勾勒出他帽檐下颧骨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朱怡的指尖微微蜷曲,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迦纱那温和却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让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直视。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下了决心的郑重,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沉默。
  「迦医生,」朱怡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点颤抖,却又异常坚定,「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前电话里大概和您说了……阿晨他……」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边沉默的丈夫,「是被异界的……月魇兽咬伤了头颈,感染了那个病毒……」
  她将丈夫发病前的情景、那个梦魇般的夜晚、丈夫推开她迎向独角巨兽的瞬间、医院里医生那令人心惊的诊断……再次清晰地讲述了一遍。她的叙述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她息息相关的、并且已经排演过无数遍的故事。
  只是当提到「牛头人症候群」这个名称时,她纤细的脖颈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下颌线也骤然明晰。
  陈琛始终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在朱怡说到他被巨口撕咬的瞬间,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泄露了内心深处翻涌的惊涛。那份撕裂头皮般的剧痛,即使在回忆中,也足以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术后,医生就说了那个病毒的……影响。」朱怡的讲述停了下来,她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一点勇气。这一次,她的目光转向了陈琛的方向,带着一丝探究意味和深深的委屈。「阿晨出院回家这几天,我一直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慢,带着一种急于剖白的迫切。
  「迦医生,我……我几乎没有和任何异性有过接触,更别说有什么……暧昧了。」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但眼神却异常坦荡。「买菜、去超市,都是阿晨去的,我只在咖啡馆里忙。店里来了男客人,也都是正常做生意。」
  她的目光在迦纱平静的脸上略微停留,急欲寻求一份认同,「他养伤期间,接触最多的男性就是他的好兄弟李响和赵清和,他们来看他时,我也确实都在边上……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甚至……甚至更加注意。我保证,除了必要的寒暄,绝对没有任何出格的事情发生过!」
  朱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字字清晰。
  她在捅破第一层窗户纸——她认为自己没有成为丈夫病症的「刺激源」。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再次陷入凝滞。陈琛的身体僵直,头垂得更低,帽檐下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朱怡紧抿着唇,胸口微微起伏,像完成了一场艰难的抗诉。
  迦纱静静地听着,并未打断朱怡的倾诉。等到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里,她脸上清浅的笑意并未变化,那双月牙般的眼睛转向沉默的陈琛,声音如同温润的清泉流淌而过。
  「陈先生,对于朱女士所说的……关于她自己这期间的行为和接触,您有什么不同的看法或者想要补充的吗?」
  陈琛的身体仿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诊室里只剩下彼此并不均匀的呼吸声。
  半晌,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幅度细微地……摇了摇头。
  「是……她说的……是真的。」 声音嘶哑,仿佛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某种沉重的疲惫和认命的无力感。
  迦纱的目光在夫妻俩之间流转了一个来回,点了点头。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拿起面前精致的玻璃水壶,不急不缓地倒了三杯温水,动作轻柔地将其中两杯推到陈琛和朱怡面前的茶几上。澄澈的水波微漾,映着头顶灯光细碎的光晕。当她自己捧起水杯时,才微微前倾,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蕴含着一种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洞察感。
  「我理解你们的困惑和寻求答案的心情。『牛头人症候群』这个病理名称听起来或许惊悚甚至带着调侃意味,但从专业上讲,它是一种由异界病毒引发、针对性作用于大脑边缘系统的神经递质紊乱综合征。它锁定的区域,恰恰高度关联着个体的情感归属、占有欲,以及……深层的情欲驱动。」
  她啜了一小口水,目光平稳地落在陈琛身上,又缓缓移向朱怡。
  「朱女士,您刚才对自身行为的坦荡和自律,我完全相信。您的意思是,您没有做出任何可以被解读为『暧昧』或『暗示』的行为,所以不该成为陈先生病情发作的诱因。这个逻辑本身没有错。」
  迦纱的语气平和,不急不缓,「但就病毒对人脑的操控机制来说,关键点并不在外界是否真的存在『刺激源』——」
  她略微停顿,声音依旧清晰柔和,却如投石入水。
  「它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够了。」
  陈琛的身体猛地一震,捏着膝盖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一个……念头?」朱怡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惊异。
  「是的。」迦纱的眼神在朱怡脸上短暂停留后,再次聚焦于虚空中的某个点,仿佛在翻阅大脑中的知识图谱,「病毒扭曲了正常的欲望与边界感知,放大了某种特定的心理刺激阈值和潜在幻想需求。根据目前全球医疗界对该病症的研究,一个反复盘踞甚至逐渐固化的『绿帽相关』念头本身,就如同一个不断加压的病灶。」
  说完这些,她的语气变得更加专业和肯定,目光也透出一种洞悉规律的冷静:
  「当这种念头形成后,就会不断加剧内心的欲望积累,而这个欲望在现实中由于各种原因,比如伴侣的绝对忠贞守节,或者患者本人强烈的道德枷锁,抑或是缺乏实现的通路,最终导致无法得到释放,或哪怕是最低限度的心理代偿性满足时……
  」
  迦纱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陈琛帽檐下那看不见眼神的脸上,话语如平静的溪流,却带着千钧之力。
  「那份不断积压、无从宣泄的能量,最终会转化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潜意识的巨大冲突。这种极端的内耗,便是我见过的绝大多数有伴侣的男性患者突发心梗的根本诱因。」
  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诊室炸响!
  朱怡张大了嘴,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惊骇。
  她明白了医生的意思——恰恰是因为丈夫潜意识里渴望看到妻子与别人暧昧或亲近,而她又什么都没做,导致他体内压力不断攀升的「死局」,最终诱发了那险些致命的心梗!
  不是因为她越界了,而是恰恰因为她没有越界!
  迦纱的目光温和地拂过朱怡剧烈波动的神情,接着说道。
  「这种由内部强烈欲望无法达成导致的淤塞和压力倍增,远比外界直接给予刺激更可怕。全球范围内的感染病例数据也清晰地印证了这一点。」她的声音平稳地陈述着,「单身的感染者,只要没有特定幻想对象,长期心梗发生率相对最低;有单恋目标但无法靠近者,心梗率开始爬升;而有稳定伴侣或伴侣关系非常亲近稳定的……目前的数据显示,心梗概率是所有人中最高的。」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层层剥开表象,露出令人心颤的真实:「最危险的不是被满足过的人,而是那些欲望沸腾却……找不到路的人。他们如同背负着自己的地狱同行,每一步都可能引爆内心的火山。」
  迦纱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僵硬的陈琛和几乎无法呼吸的朱怡,最后用一句总结,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包裹着真相、却更加残酷的巨石:「所以,从病毒逻辑和统计数据看来一个事实就是,那些欲望最终得到了满足的感染者,他们目前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况反倒相对稳定。」
  「轰——!」
  朱怡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巨大的冲击让甚至她眼前微微发黑。迦纱的话如此清晰冷静,每一句都带着无可辩驳的权威感。她艰难地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让丈夫活下去的关键钥匙,竟然挂在自己必须配合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链条上?
  这个认知太过惊世骇俗。
  其实,大家都是成年人,在最初听完王医生的解释后,朱怡就对其中关键了然于心。但那张薄薄的窗户纸,到底需要一副专业且坚定的手来捅破。此时,随着最后一层逻辑被面前的心理医生用如此冰冷、不容质疑的科学数据铺陈开,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汞,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主动开口说出那样的话?提议去做那样的事?对一个从小在保守的水乡长大,习惯了宁静相守、清白持家的女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亵渎和毁灭性的挑战。
  迦纱敏锐地捕捉到了朱怡眼中那份灭顶般的矛盾和抗拒。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水杯,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朱女士,」迦纱的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像羽毛拂过紧绷的弦,「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对你来说是颠覆性的,甚至……」她斟酌着用词,「……有背于常理与情理的巨大冲击。这不是你的错。病毒改造的是陈先生大脑的感受机制。你之前的言行举止,本应是维系婚姻最稳定、最妥帖的方式。」
  她微微向前倾身,直视着朱怡盈满惊骇与泪水的眼睛,姿态充满了引导与安抚的力量:「先不要去想那个结论意味着你需要『做』什么。让陈先生好好活下去,才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目标,对吗?」
  朱怡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涣散的目光因这明确的指向而重新凝聚了一瞬焦点。她急促地喘息了两下,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深海中拼命寻找氧气。
  终于,她艰难地张开苍白的唇瓣,声音颤抖得厉害,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
  「迦医生……那……到底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好的?吃药?手术?
  还是……有什么心理治疗能治这个病?只要能治好他,无论多难,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迦纱,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求证渴求。内心深处,她期盼着迦纱摇头否认先前的结论,提出另一个她未曾设想但对「清白」威胁更小的方案。
  迦纱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看着朱怡那双蓄满痛苦希冀的眼眸,心知这最后的、残酷的一关终将碾过。静默了几秒,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宣告事实必须的冷静。
  「我很抱歉,朱女士。」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朱怡眼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
  「目前全球范围内的研究显示,『牛头人症候群』由异界病毒导致,其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机制异常复杂且顽固。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已知的技术手段能够清除这种病毒,或逆转它对大脑特定区域的病理改变。 」
  迦纱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棱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它无法治愈。我们能做的,只有……管理它带来的后果,规避最致命的终点。」
  朱怡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脸色由煞白转向一种难以置信的灰败。嘴唇翕动着,像是要反驳,却找不到任何词语。
  迦纱没有停顿,继续平静地阐述那唯一的路:「基于病毒激活欲望的逻辑链条,以及心梗发作的核心诱因,目前已知唯一有效的、能显著降低心梗风险的方法,就是……让患者内在被病毒扭曲的那个欲望,得到某种形式的满足或缓解。
  这不是伦理的选择题,这是基于客观规律和幸存者数据的生理防护策略。」 她的语调没有波澜,只是陈述着冰冷的现实。
  「……某种形式的满足……」
  朱怡喃喃地重复着,眼神空洞得吓人。过了好几秒,她才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样,抬眼看着迦纱,声音低弱得如同蚊呐,带着最后一丝无用的挣扎和确认,「迦医生……您的意思是……要避免心梗再次发生……我……我就真的需要去……
  去和别的男人……产生暧昧?或者……让他们对我……有点什么……只有这样,才能让阿晨他心里……」
  她再也说不下去那些可怕的词语,「舒坦」或者「满足」吗?巨大的耻辱感和对「玷污」关系的恐惧啃噬着她。
  迦纱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轻轻垂下眼帘,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对这个荒谬命运的无力感,以及对眼前这个女人巨大牺牲的深刻理解。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坚定而坦率地迎上朱怡濒临崩溃的眼神,用力的、毫不含糊地——点了点头。
  「是的。」迦纱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从病理生理的角度看,这是目前降低心梗风险最直接、最关键的一环。让那个被病毒点燃、淤积在他内部的念想……找到一个出口。请注意,这是『缓解』,不是治疗。」她补充道,试图划清这无奈之举的界限。
  「啪嗒。」
  两颗豆大的泪珠终于挣脱了朱怡死命睁大的眼眶,重重砸在她紧攥的手指上,晕开深色的水印。她像一个终于认识到自己绝境的人,缓缓地、僵硬地将目光从迦纱脸上移开,转向了自己身边从始至终都沉默着的丈夫。
  就在这目光投去的刹那——
  朱怡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陈琛依旧低着头,那顶试图遮挡一切的深蓝色棒球帽,此刻却无法完全掩盖一个极其清晰的生理反应——他那裸露在外的后颈至耳根处,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一片极其明显的、如同醉酒般的潮红!那红色是如此鲜活、突兀,与他苍白的面色形成刺目的反差。更为昭然的是他异常粗重的呼吸!那原本平稳缓慢的气息,不知何时变得像拉风箱一样急促、深长,他的肩膀在呼吸中轻微而剧烈地耸动着……
  朱怡的目光像被烫伤般猛地缩回,一股强烈的寒意瞬间贯穿了她。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
  心理医生那番冰冷残酷的分析,字字句句精准地戳中了丈夫最隐秘、最扭曲、最不该存在却又汹涌激荡的核心欲望!这场关于挽救他生命的讨论本身,关于自己可能为了他而走向他「人所」的探讨,就像一个无形的开关,瞬间引爆了他体内被病毒掌控的兴奋中枢!他的身体,远比他那颗被道德煎熬的心灵,更诚实地袒露了真相——他心底深处,竟是真的……渴望这一幕!
  震惊、被背叛的刺痛、荒谬感、冰冷的绝望……无数情绪混杂着冲击朱怡的心头,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然而,就在这股要将她撕裂的浪潮之中,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淬火的利刃,刺破了所有混沌——这就是「牛头人症候群」!这就是病毒!她此刻看到的,不是她青梅竹马的丈夫陈琛本心的堕落,而是那个异界恶魔在他脑内点燃的魔火。
  迦纱也显然捕捉到了这对夫妻之间瞬间迸发的无声惊雷。她的目光在陈琛那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与朱怡惨然僵硬的脸上快速掠过,随即做出了一个无比体贴的决定。
  「两位,」迦纱的声音依旧温和,打破了几乎凝固成冰点的死寂。她站起身,动作自然流畅,「我想,你们现在可能需要一些单独相处的空间,交流一下彼此的看法和感受。」她没有去看陈琛,只是对着朱怡微微颔首,目光中含有深切的、无声的安抚,「我会在门外候着。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叫我。」说完,她拿起桌上的便签本和笔,从容而安静地向门口走去。
  门被轻轻地拉开,又轻轻地合上。迦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现在,这间宽敞明亮、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的诊室里,只剩下了陈琛和朱怡。
  没有预料中的激烈争吵。
  没有撕心裂肺的指责。
  甚至连一句大声的质问都没有。
  沉默如同深海,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头顶,只有彼此几乎可闻的心跳和呼吸声在寂静中鼓荡。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迦纱话语的冰冷颗粒,以及陈琛那无法自抑的、象征着病毒掌控的兴奋气息。
  朱怡没有再看陈琛。她只是维持着刚才僵硬的坐姿,目光死死地、虚焦地盯着自己膝盖上那块被泪水浸湿的布料。她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几分钟,又仿佛一个世纪。
  一个干涩嘶哑、带着浓重鼻音的男性嗓音,艰难地、无比低微地响起。
  「……老婆……对不起……」
  陈琛依旧没有勇气抬头看他。棒球帽的阴影下,他的声音沉闷而痛楚,充满了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和深重的自我厌弃。「我……我控制不了……那个东西……
  它在烧……它……它想……它真的想要……」 他试图解释那非他所愿的生理背叛,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在玷污他眼前这个冰雕般僵挺的女人。「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真的对不起……」
  他的道歉在寂静中回荡,带着溺水者的呜咽。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朱怡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慢地、像是承受着千钧重担般,极其僵硬地转过脸。她的眼圈红肿得厉害,脸色白得像纸,嘴角却紧抿成一条倔强而痛苦的直线。她没有看向陈琛帽檐下的脸,仿佛无法再承受与那被病毒扭曲的眼神交汇。她的目光落在地面那道长长的、炽热的光斑上,仿佛要用眼神将它钉穿。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再是刚才面对迦纱时的颤抖和惊恐,而是带着一种用尽了所有意志力才能维持的、近乎碎裂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冰层下凿出般清晰、寒冷。
  「别说了,阿晨。」
  这声呼唤,像一把温柔的冰刀,扎进陈琛被羞耻灼烧的心脏。他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极为缓慢地抬起了头,帽檐下的眼睛终于第一次暴露在光线下——那里面充满了混杂着愧疚、羞耻、恐惧,以及被妻子声音勾起的一丝微茫希冀的复杂情绪。
  朱怡终于转向了他,迎上他那双因为激动和愧疚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双曾经无比熟悉、让她沉溺的眸子,如今嵌着让她心碎又畏惧的陌生火焰。她的心脏像被无数根细线勒紧,每一次跳动都痛彻心扉。她没有退缩,只是那眼神中蕴藏的疼痛和决绝,沉重得几乎要将两人一起压垮。
  她的声音不大,依旧用那破碎般的平静语调,在静谧的阳光下,一字一顿地送入他的耳中。
  「阿晨,听着。」
  「你没错。错的是那东西。」
  她的下颌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固执,「你是我丈夫。是那天晚上把我从独角兽面前推开的人。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极其清晰地说道。
  「所以……」
  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仿佛要用这力气将心底最后的壁垒撞碎。
  「……如果……如果只有那样做,才能保住你的命……」
  她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哽咽,但那份决心却如同磐石,沉重而毋庸置疑。
  「只要你真需要,只要你希望……我可以做到。」
  她直视着陈琛,那双曾经盛满水乡温婉、此刻却只剩下破釜沉舟般坚定的眼眸,彻底宣告了她的答案。
  「去学着……跟其他男人暧昧。」
  她没有说出那个词语,但她的眼神,她的承诺,已再清晰不过。为了他能活下去,她甘愿俯身,捧起那团由病毒点燃的、扭曲而肮脏的火焰。
  「……」
  陈琛的瞳孔在瞬间极度收缩,仿佛心脏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攥紧!
  妻子平静的话语,那无与伦比的牺牲,如同一枚裹着蜜糖的毒刺,瞬间穿透他身体的所有防御!一股巨大的、几乎令他战栗的、混合着狂喜、感激、羞耻、愧疚、以及那该死的、无法抑制的、被病毒彻底催化的原始兴奋感,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浑身的血液「嗡」的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耳膜轰鸣,视野的边缘甚至短暂地出现了晕眩的白光!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用力到变形、发青,手背的血管狰狞地凸显出来,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体内那头被彻底点爆的野兽!他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热烫的、混杂着无限羞愧与无比感动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他潮红的脸颊滚落。他想张开嘴说「不」,想疯狂地摇头拒绝这份让他灵魂都在烧灼的牺牲……可是喉头被巨大的情绪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
  朱怡看着他剧烈抖动的身体和汹涌而下的眼泪,看着他眼中那近乎崩溃的复杂风暴。她什么都看懂了。她看到了他的挣扎,看到了他对病毒渴望的顺从,更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心痛和不忍。这让她心头那片冰封的荒原,再次裂开一道缝,渗入一丝酸楚的暖意。
  尽管这代价沉重得让她窒息。
  她没有再说话。伸出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覆盖在了陈琛因为用力克制而僵硬痉挛的手背上。
  门外的走廊,传来迦纱轻不可闻的、缓慢踱步的声音。
  门内的房间,冰冷的指尖触到滚烫紧绷的皮肤,让两个人都猛地一颤。
  陈琛像是被电流击中,巨大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他猛地反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死死地攥住朱怡。两只手,一只冰凉颤抖,一只滚烫痉挛,在迦纱离开后死寂一片的诊室里,在午后阳光见证下,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孤勇,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待续)

凡人修仙传
忘语
修仙觅长生,热血任逍遥,踏莲曳波涤剑骨,凭虚御风塑圣魂! ...

风情万种 / 发表于: 2025/08/22 08:26:35

04、邀约
  夜色浓稠,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沉沉笼罩着南桥村。出租车碾过村口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在「屿岸」咖啡馆门前停下。陈琛付了钱,推开车门,一股深秋特有的、裹挟着河水凉意与枯叶气息的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朱怡紧跟着下车,中跟靴敲击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恍惚又带着一丝疲惫感。
  两人沉默地开了咖啡馆的锁,再沉默地走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推开二楼的家门,熟悉的咖啡与烘焙的暖香依旧。
  朱怡将臂弯里的羊毛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有些凝滞。她没开大灯,只拧亮了玄关一盏小小的壁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两人脸上的倦意照得更加分明。
  「我去放水。」
  朱怡的声音很轻,略带一丝沙哑。她径直走向浴室。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蒸腾的水汽裹挟着沐浴露的淡香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溢出来,给这过分安静的空间添上一点活气。
  陈琛脱下夹克和棒球帽,小心地碰了碰头上敷料覆盖的伤口,那里仍隐隐作痛。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几盏零星的路灯,在浓雾中晕开模糊昏黄的光团。
  不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
  朱怡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裙走出来,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卸了妆的脸颊在昏光下显得格外素净,也格外苍白脆弱。她看了一眼窗边的陈琛,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吹风机。
  等陈琛也洗完出来,卧室里只余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朦胧光晕。
  朱怡已经躺下,背对着他那侧,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乌黑的发顶,像一只受惊后蜷缩起来的小动物。陈琛掀开被子躺进去,床垫发出轻微的响动。两人之间仅隔着半臂的距离。
  沉默像墨汁一样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久,朱怡的声音轻轻地、试探性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胶着。
  「阿晨……」
  她依旧背对着他,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透出来,「……心脏,还难受吗?」
  陈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黑暗中,他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它跳得比平时快,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拖拽感,像是被浸透了水的棉花塞满,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异常吃力。一种熟悉的、类似心梗发作前兆的酸麻和闷痛,隐隐缠绕着心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过去,他定会说「没事」「还好」。但此刻,在这被真相撕开一切伪装的深夜里,面对着这个为了他的命甘愿踏入深渊的妻子,那些敷衍的话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
  「……嗯。」
  他终于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声音干涩嘶哑,「有点……沉。跳得……不太舒服。」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补充道,「有点像……那天晚上之前的感觉。」
  被窝里,朱怡的身体似乎也绷紧了。
  她沉默了几秒,才极轻地问:「……总是这样吗?从……从诊室回来之后?」
  「嗯。」陈琛的声音更低。
  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朱怡慢慢翻过身来。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她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担忧、心疼、茫然,还有一丝破釜沉舟般的探究。
  「那……」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飘忽感,脸颊在朦胧光线下微微泛着红,「迦医生说的……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似乎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继续,「如果我真的……按她说的那样去做了……跟别人……有了点什么……」
  那几个字烫嘴般含糊带过。
  「……你心里头,那种感觉……会是什么样的?」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寻求答案的决绝,「会……好受些吗?那种沉甸甸的……
  要命的难受,会……轻一点吗?」
  朱怡的话音落下,黑暗中,陈琛的身体猛地一僵。
  紧接着,他发出一声极其粗重的吸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刺耳。朱怡能感觉到他原本放在身侧的手突然动了,急切地、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一把抓住了她搁在被子上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
  「老……老婆!」他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朱怡从未听过的、近乎变调的颤抖,急切又混乱,「……轻了!真的……轻了好多!」
  他用力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死死按在自己的左胸口,仿佛要确认什么。
  他语速飞快,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慌乱和难以置信:「刚才……就刚才你问那句话的时候!一下子……这里,这里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开了!堵着的那口气……一下子顺了!沉甸甸的感觉……没了大半!真的!」
  他的呼吸依旧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但按着胸口的手却不像之前那样是痛苦地揪紧,更像是在感受一种奇异的通畅。朱怡在昏暗中努力辨认着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眼睛异常亮,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水光,脸颊也似乎泛着一层不寻常的红晕。他急切地继续说着:「心跳……心跳还是快,但……但它是『有力气』
  的那种快,不是……不是要死的那种难受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甚至有一丝狂喜,但那描述的内容——仅仅因为自己一句试探性的、关于「可能和别人暧昧」的提问,就让他胸口那沉甸甸的、濒死般的不适感瞬间消散了大半……
  朱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懵了。她感受着他滚烫的手心传递过来的力量和那明显变得强劲快速的脉搏跳动,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荒谬、羞涩和哭笑不得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这算什么?精神上的……安慰剂效应?
  还是那该死的病毒,已经饥渴到连语言的撩拨都能成为它的食粮?
  「陈琛!」她又羞又恼,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点,带着嗔怪,「你……
  你瞎想什么呢!我只是……只是问问!不准瞎想!」她用力把手抽了回来,拉起被子把自己半张脸都蒙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此刻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瞪着他。
  那眼神里有羞涩的薄怒,有对他反应的哭笑不得,更有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悲哀和了然。
  迦纱医生的话,被这深夜的一句试探和一场剧烈的心跳变化,残酷而精准地验证了。为了「管理」这病毒,为了让他活下去,她将要踏入的,是怎样一个光怪陆离、颠覆过往一切认知的世界?
  陈琛被她这一瞪,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冷静下来。巨大的羞耻感和愧疚瞬间反扑,淹没了刚才的狂喜。他脸上的红潮迅速褪去,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也黯淡下来,充满了无地自容。
  「对……对不起……」他嗫嚅着,声音低哑下去,重新变得沉重,「我……
  我没控制住……那个东西……它自己就……」
  他颓然地垂下头,不敢再看朱怡的眼睛。胸口那沉甸甸的感觉,似乎又悄无声息地、带着冰冷的嘲弄,重新压了回来。
  卧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床头灯昏黄的光,无声地笼罩着这对年轻的夫妻。一个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僵硬,心乱如麻;一个垂着头,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雕像,被羞耻和病痛的双重枷锁牢牢禁锢。
  窗外,南桥村深沉的夜雾,正无声无息地漫过屋檐。夜更深了。窗外万籁俱寂,连偶尔的犬吠都消失了,只有远处河道若有似无的水声,如同大地沉睡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窗外的水声似乎都流尽了一个季节。
  朱怡紧裹着身体的被子,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布料摩擦发出的、细碎而清晰的窸窣声。在陈琛如遭雷击般震动的神经里,那声音被无限放大。他僵硬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感觉到身边那股蜷缩抗拒的力道松开了,然后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转向了他这边。
  他鼓起全身力气,才抬起仿佛灌了铅的眼皮,仓惶地迎上朱怡的目光。
  在昏黄幽微的光线下,她的脸像一块被揉碎的、失了色的细腻白瓷。眼睑红肿得吓人,显然是无声哭了许久。曾经清澈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那目光里找不到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巨大的、仿佛能将人吸入的茫然。脸上是干涸的泪渍,又被新的、缓慢无声滑落的泪水冲刷出道道凉痕。
  她就这样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几次张开,又困难地合上。
  陈琛的心被攥得更紧,几乎无法跳动,做好了承受任何指责和怒火的准备。
  接着,从朱怡颤抖的唇间溢出的声音,异常低沉、轻飘飘。
  「如果非找不可……」
  她停顿了很久,像在积攒一点点支撑话语的气力。
  「……我希望……那人有经验。」
  「这种事……太羞人……太尴尬了……」她终于艰难地将目光聚焦回陈琛脸上,布满红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疲惫和脆弱,「我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确认自己这身份的悲哀讽刺,「想要主动……去对别的男人……
  」
  那几个罪恶的字眼烫得她无法出口,她只是仓惶地摇着头,「太难了……做不到……」她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泪珠挣脱眼眶,沿着脸颊迅速滑落,消失在枕巾深处。「我肯定会……像个笑话……」
  朱怡痛苦到极致反而趋向麻木的神情,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陈琛的心脏。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几乎同时,一股更强大的、源自身体深处的灼热力量猛地攥紧了他。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异常急促,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鼓噪、冲撞,寻找着出口。
  「……是……」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嗓音比朱怡的更加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真要找……肯定得是熟人……」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在咀嚼带刺的荆棘,「不能是……陌生人……太……不把握了……」他说着「不把握」,脑海里更瞬间闪过无数种潜藏的危险:失控、纠缠、暴露、勒索……
  只有熟人,相对熟悉,相对可控的风险边界才能勉强被框定。
  「所以……有经验……还得是熟人……」
  他将朱怡的两个关键词重复了一遍。然后,他那混乱、沉重的思绪,仿佛一台功率低下的古老电脑,开始在有限的熟人名单中艰难地检索起来。谁?谁能在这种荒诞绝伦的剧本里,扮演那个「有经验」「能主动引领」又不至于带来灭顶灾难的「熟人」角色?
  记忆的碎片在昏暗中旋转、碰撞、筛选……
  大学时喧嚣的宿舍画面一闪而过……
  某个因为名字谐音「精液」而被男生们私下开玩笑许久的身影……
  最近这阵,偶尔在朋友圈看到的、他在上海某片繁华中穿梭的影子……
  一个名字,一个带着复杂、荒诞色彩的人物轮廓,在陈琛纠结的思维深处,逐渐凝结成型。
  「……徐……」他喉咙干涩地挤出一个音节,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仿佛在吞咽一枚烧红的炭块,「……徐经业?」
  朱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这个名字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她眼神里那层麻木的茫然和死气。空洞的目光迅速聚焦,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掠过她的眼底。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那个大二就去当兵、退伍回来年纪比同级生大些、总带着一股子兵痞痞和「社会人」劲儿的陈琛的室友!印象最深的,是某次他带着几分炫耀又无所谓的语气提过「当兵地方查得严,憋得要死,放假就去城里……
  懂得都懂」。以及陈琛有次在电话里无意透露出他去「解决生理需求」时的熟稔语气……
  徐经业。
  她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并不差。大学时他来看陈琛时偶尔见过,挺健谈,有点油滑但不算讨厌。退伍后再聚会,他身上确实多了种……怎么说呢,看透人情、甚至看透男女那点事的世故感。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陈琛关系最好的朋友之一。
  朱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看着陈琛,红肿的眼睛里,那巨大的茫然被一种认命的疲惫取代。她闭上眼,又一颗泪珠滚落,没入鬓角,声音轻得像叹息:「……随你吧。」
  陈琛的心像被这句话狠狠揪了一下,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源自身体深处的灼热感,又让他无法忽视那份「出口」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生理舒缓。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干涩:「……好。我……我找机会联系他。」
  夜雾似乎淡了些,但南桥村的寂静更深了。窗外的水声彻底隐没,只剩下夫妻俩沉重交错的呼吸。
  朱怡最终背过身去,重新裹紧了被子,只留给陈琛一个僵硬的背影。
  陈琛盯着天花板,床头灯微弱的光晕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阴影。
  病毒带来的那股灼热尚未完全消退,与巨大的羞耻感在体内撕扯。他摸出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留在「徐经业」三个字上。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按亮,点开了微信对话框。但手指悬在输入框上,又顿住了,最终只是退了出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契机。
  ***  ***  ***
  几天后,午后的上海。
  阳光穿过高楼的缝隙,在繁忙的街道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车流缓慢蠕动,喇叭声此起彼伏。
  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在红灯前停下。驾驶座上,一个青年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他剃着利落的毛寸头,脸型是硬朗的鹅蛋脸,眉毛浓黑,眼神带着点被生活磨砺出的微糙和锐利。他穿着出租车公司统一的深色短袖工装,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结实的脖颈线条。手指骨节分明,正有些烦躁地敲打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纹丝不动的车龙。
  手机在支架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徐经业瞥了一眼,是微信消息。
  发信人:陈琛。
  他随手划开。
  陈琛:「经业,最近咋样?忙不?」
  徐经业扯了扯嘴角,单手飞快打字回复。
  「琛哥!稀客啊!我能忙啥?混呗!操蛋的,老头子非把我塞进这破出租公司,说啥本地人开出租饿不死。天天堵成这鸟样,跑断腿也挣不了几个子儿。你呢?跟嫂子那小日子滋润的吧?啥时候要孩子?赶紧的!」
  语气里带着一贯的熟稔和不拘小节。
  陈琛:「……还行。家里事多。你呢?还在原来那地方?」
  徐经业:「可不!还能飞哪去?就这四轱辘里窝着呗。」
  对话框安静了几分钟。徐经业趁着车流松动往前挪了一段,找了个能短暂停靠的路边,拉上手刹。刚点上一根烟,手机又震了。
  这次陈琛没打字,直接甩过来一个新闻链接。标题十分耸动:《江南古镇惊现异界独角兽袭击!幸存者感染「绿帽病毒」引发关注!》
  徐经业皱紧眉头,手指夹着烟,点开了链接。
  他快速滑动屏幕,新闻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渲染怪物袭击的恐怖,并说幸存者感染了一种名叫「牛头人症候群」的病症。配图是打了厚厚马赛克的病房照片和模糊的石桥远景。
  当他看到新闻里明确提到「屿岸咖啡店老板陈琛」是伤者时,手指猛地顿住,烟灰簌簌地掉落在裤子上。
  徐经业:「操!琛哥?!这新闻里说的是你?!那怪物咬的?真的假的?!」
  他的信息瞬间刷屏,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陈琛:「嗯。是我。」
  回复只有两个字,却像重锤砸下。
  徐经业:「我靠!你没事吧?!现在怎么样了?嫂子呢?吓坏了吧?!」
  陈琛:「命捡回来了。还在恢复。朱怡……还好。」
  徐经业:「那就好那就好!真他妈吓死老子了!这什么鬼东西……那病毒呢?
  新闻里写的那个……什么牛头人……真的假的?太邪乎了!」
  陈琛:「……是真的。」
  又是短暂的沉默。
  陈琛:「经业,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很重要。」
  徐经业看着这行字,眉头拧得更紧。陈琛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徐经业:「靠,跟我还客气?说!要钱要人?只要兄弟我能办到!」
  陈琛:「……不是钱的事。电话里说不清。得见面。你……最近能抽空来趟南桥吗?或者我去上海找你?」
  见面?徐经业心里咯噔一下。
  陈琛刚捡回条命,还中了那邪门的病毒,这么急着见面?
  帮忙?帮什么忙需要当面说?
  他下意识地重新点开那个新闻链接,手指快速滑动,目光死死盯在关于「牛头人症候群」的描述上。
  「……该病毒会引发感染者对伴侣与他人亲密互动产生强烈的心理渴望……
  若长期无法满足,可能导致严重心梗猝死……」
  「……通过适当满足其心理需求,可有效缓解症状,降低致命风险……」
  心理渴望……伴侣与他人亲密互动……满足需求……缓解症状……
  徐经业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嗡嗡作响。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将所有线索串起来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半天打不出一个字。车窗外,都市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他心脏怦怦狂跳的声音。
  ***  ***  ***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上海某条繁华街道旁的咖啡馆内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甜点的甜腻,背景是舒缓的爵士乐,与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形成微妙的对峙。
  陈琛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卡座里,面前的咖啡只浅浅抿了一口,早已凉透。
  他微微佝偻着背,棒球帽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额头上敷料的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咖啡杯壁,目光却像生了根,牢牢钉在咖啡馆入口的方向。每一次门铃响起,他的呼吸都会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滞。
  距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不久,那扇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被推开,带进一阵都市的热风。
  一个穿着深色短袖工装、剃着利落毛寸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徐经业的目光快速扫过店内,带着出租车司机特有的锐利。当他捕捉到角落里的陈琛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琛哥!」
  徐经业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熟稔,拉开陈琛对面的椅子坐下,「等久了吧?市中心这路,开个车跟爬似的!」他抱怨着路况,目光却仔细地扫过陈琛略显苍白的脸和帽檐下的阴影,「气色看着还行?头还疼?」
  「好多了。」
  陈琛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干涩感,「麻烦你跑一趟。」
  「啧,说这话!」徐经业摆摆手,招呼服务生点了杯冰美式,「电话里你也没说清楚……那新闻……还有那啥病毒……真的那么邪乎?」
  服务生离开后,卡座周围的空间安静下来。陈琛缓缓摘下棒球帽,额角的敷料暴露在光线里。他的动作很稳,语气也近乎陈述事实:「新闻是真的,那东西差点要了我的命。病毒也是真的,叫『牛头人症候群』。」
  徐经业脸上的轻松淡去,眉头拧起,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求证。
  陈琛的手指轻轻按在左胸口的位置,眼神掠过一丝波动:「嗯。它会攻击心脏。让你……渴望伴侣与他人……产生亲密互动。如果得不到满足,」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那种沉甸甸的、窒息的感觉会越来越重。我已经……发作过一次心梗了。」
  徐经业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盯着陈琛,那平静语调下透出的信息量巨大且荒谬。「我操……」他低低骂了一声,端起冰美式猛灌了一大口,「医生怎么说?只能……那样?」
  「只有那样能缓解,能保命。」陈琛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凉掉的咖啡上,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医学事实。
  短暂的沉默在爵士乐中蔓延。徐经业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嗒、嗒、嗒。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新闻的描述、陈琛平静却笃定的痛苦、那个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案」……以及那句「请你帮忙」。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陈琛,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确认:「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帮这个忙?对朱怡?」
  陈琛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凉透的咖啡,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避开徐经业的目光,看着窗外缓慢移动的车流,几秒钟后,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嗯。」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徐经业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吐了一口气。他看着对面平静却仿佛被无形枷锁束缚的陈琛,又想起朱怡温婉的身影。一种混合着荒谬、沉重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在心底滋生。
  他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抗拒,只是沉默了片刻,眼神里那份惯常的油滑褪去,换上了某种下定决心的凝重。他端起剩下的冰美式,一口喝干,放下杯子时,声音带着一种干脆利落:「行。明白了。」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送你回去。这事儿,总得……三个人都在场说清楚。」
  陈琛默默戴上帽子,跟着起身。
  晚时分,出租车抵达咖啡馆。
  夕阳的余晖为南桥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懒洋洋地洒在「屿岸」咖啡馆的木质招牌上。徐经业稳稳地将车停在门前的石板路上。推开门,熟悉的咖啡香混合着烘焙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店里还有几位客人,低语交谈声营造出表面的宁静。
  陈琛和徐经业没有走向吧台,默契地选择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这个位置视野很好,能清楚地看到吧台后的景象。
  朱怡正在前台忙碌。她系着干净的围裙,低头仔细擦拭着咖啡机的蒸汽棒,侧脸在吧台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然而,那专注之下,似乎绷着一根无形的弦。她偶尔抬眼为客人续水或收拾桌面时,眼神会下意识地扫过店内,带着一丝丝警觉。
  与此同时,陈琛和徐经业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邻桌低声交谈的中年妇女停顿了一下,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另有一个独自看书的年轻男子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角落卡座和吧台之间来回逡巡;靠窗位置的一对小情侣更是毫不掩饰好奇,女孩甚至轻轻碰了碰男友的胳膊,示意他看向陈琛的方向。那些目光,好奇、探究、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像无形的蛛网,无声地笼罩在朱怡身上。
  关于陈琛的「怪病」,关于那个「绿帽病毒」,显然已是村里公开的秘密。
  朱怡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无形的审视。她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只是擦拭咖啡机的动作却带上了一丝紧绷感。阳光穿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扇形阴影。
  片刻后,朱怡收拾好手头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拿起点单夹和笔,朝着角落的卡座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很稳,脸上维持着职业化的平静,走到桌边时,目光先是掠过陈琛,带着一丝询问感,随即落在徐经业身上,嘴角弯起一个礼貌的弧度。
  「经业,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喝点什么?还是老样子?美式?」
  徐经业立刻点头,脸上挂起他惯常的、带着点社会气的笑容:「嫂子!是好久没见了!对,冰美式,麻烦你了。」他的目光在朱怡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
  朱怡点点头,飞快地在单子上记下,视线没有与陈琛交汇。
  「稍等。」
  她轻声说完,转身走回吧台。
  那背影,纤细而挺直。
  徐经业和陈琛对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核心话题。他们随意地聊着上海的堵车、徐经业开出租的见闻、南桥村最近的变化……话题平淡,声音不高,像在维持一种表面的正常,填充着等待时间。
  渐渐的,咖啡馆内的客人开始减少。
  夕阳沉入地平线,窗外路灯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朱怡穿梭在桌椅间,收拾着最后几位客人留下的杯碟,动作麻利却沉默。当她为那对小情侣结账时,女孩的目光在她脸上明显地停留着。朱怡只是垂下眼睫,平静地找回零钱。
  等最后一位客人推门离开,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朱怡走到门口,轻轻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
  卷帘门被缓缓拉下,金属摩擦声在骤然安静的咖啡馆内,显得格外清晰。门扉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明亮的顶灯熄灭,只留下吧台和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将偌大的空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静谧里。空气中残留的咖啡香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异样平静。
  朱怡解下围裙,慢慢转过身,面向角落里的两人。
  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张铺着格子桌布的咖啡桌,望着角落卡座里的两个男人。光影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鼻梁挺秀,唇线紧抿着,带着一种近乎苍白的克制。
  卸去了职业化的平静外壳,那双曾清澈如水的眼眸深处,此刻弥漫着一层薄雾般的哀婉和深深的疲惫,宛如经历失去的未亡人凝望故物。然而,这脆弱之下,又支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韧——她挺直的背脊,微微抬起的下颌,都显露出直面这一切的决心。
  徐经业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轻松得有些不自然,「嫂子,你这店弄得真好啊,比我们大学旁边那些小店有格调多了!」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装修,这气氛,啧啧,老陈好福气!」
  陈琛也连忙站起来,声音有些干涩:「是啊……这里,还有楼上……原本就是我们家的老房子,」他顿了一下,目光游移,似乎需要借助熟悉的环境来支撑话题,「我们是做民宿起家的,这栋楼上下三层,底下开了店,楼上改了几间房,也是租出去的……」
  朱怡终于动了。她微微转向徐经业,脸上努力浮起一丝极淡的、礼节性的微笑,那微笑在哀婉的底色上显得格外令人心酸。她没有接徐经业「福气」的话茬,声音平稳但偏低,清晰地落入安静的空气中:「楼上还有空房间的,陈琛说得没错。」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围裙的带子,「二楼楼梯口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旁边是条小走廊,还连着我们留用的另外两间空客房,平时不怎么用。地方有些简陋,胜在干净。」
  她的目光掠过陈琛,最后落在徐经业脸上,平静地继续:「这么晚回去也不方便……经业,晚上就住这边吧?房间是现成的。」
  这句邀请不带任何额外的情绪,只是陈述一个解决住宿的安排。
  徐经业立刻点头,顺势接话:「那太谢谢嫂子了!省得我去外面找地方挤,正好看看咱老陈的『产业』!」他哈哈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店里显得有些突兀,「那就麻烦带我参观参观?」
  「应该的。」朱怡的声音依旧平静。
  三人离开卡座,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脚步声在空旷的咖啡馆内短暂回响,随后被厚重的卷帘门隔绝了最后的外部光线。昏黄的壁灯像沉默的哨兵,投下温暖却无法驱散本质的光晕,映照着走向楼梯口的三人身影。
  陈琛走在最前面,推开吧台后方那扇通往二楼的木门,潮湿的暮气和木料老旧的淡淡气味扑面而来。狭窄的阶梯陡峭,嵌着圆润的木条,陈旧的木板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叹息。
  陈琛扶着粗糙的栏杆,身影隐没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朱怡安静地跟在后面,高跟鞋踏上木质台阶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沉静的韵律。徐经业走在最后,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朱怡的背影上——她的腰身流畅地收进深灰色的伞裙里,及膝的裙摆在迈步时微微漾开,薄丝袜包裹的小腿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踏上二楼狭窄的平台,感应灯自动亮起,光线柔和。平台左手边,一扇厚重的深色木门紧闭着。平台右侧,则是一条短走廊,仅容两人并肩,铺着深灰色防滑地毯,墙上间隔镶嵌着简约的金属框壁灯,光晕安静地洒落在光洁的仿柚木复合地板上。这是典型的都市轻奢民宿的风格,简约、洁净,类似于「全季酒店」
  的素雅基调。
  「这边。」陈琛推开右手边一扇虚掩的白色平板木门-02号房间。
  房间不大,格局方正。
  一张宽大的低床头纯色亚麻软包床占据中央,上面铺着熨烫平整的浅灰白色床品,看着蓬松舒适。墙面是浅浅的米灰色,挂着两幅抽象线条的几何装饰画。
  靠窗位置一张小巧的梳妆台兼书桌,配着同色系的简约皮转椅。角落里还有一个顶天立地式的磨砂玻璃推拉门衣柜。独立的卫生间隐藏在一扇磨砂玻璃折叠门后。
  整体色调干净明快,空气里是清洁剂混合着淡淡的香氛味,是精心打理过的、等待入住的气息。
  「看看还成吗?」朱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静无波。她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身形被光晕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过,像是在确认准备工作的万无一失。
  「太行了嫂子!这比我在上海租的鸽子笼强一百倍!」徐经业立刻走进去,环顾四周,语气是真切的赞叹,也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缓解气氛,「干净又舒服,还有独立的卫浴,够宽敞!你们这民宿弄得很专业啊!」
  「喜欢就好。」
  朱怡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日常用品在床头柜抽屉里备着新的。」
  「行,足够了!嫂子你想得太周到了。」徐经业退出房间,关上门,动作自然。他看向陈琛和朱怡,「那……先上你们那坐会儿聊聊?」
  陈琛点点头:「嗯,到家门口了,进去喝杯茶。」
  朱怡没多言,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平台左侧那扇深色木门锁。推开家门,浓郁的、温暖的咖啡豆焦香混合着新鲜烘焙糕点的甜暖气息扑面而来。与楼下咖啡馆的味道一脉相承,只是多了几分居家的醇厚。
  整个空间并不逼仄。灯光透过窗户,照亮了这间集客厅、厨房于一体的开间。
  右侧是精心打理的开放式厨房,光洁的石英石台面一尘不染,几样简约的银色厨具挂置墙边。台面上摆放着亮着提示灯的半自动咖啡机和精巧的滴滤装置,散发出咖啡的余韵。旁边的嵌入式烤箱似乎刚结束工作不久,飘散出若隐若现的、令人愉悦的甜香。
  正对着门的是一整面落地窗,采光极佳。窗边铺着素雅的地毯,一张宽大舒适的低矮布艺沙发靠在墙边,沙发前是线条简约的木质茶几。角落立着投影幕布收起的架子。客厅左侧,一道磨砂玻璃推拉门虚掩着,门后是卧室空间,门边的墙壁上挂着装饰性的衣帽钩。
  最触目的,是沙发背对着的卫生间磨砂玻璃门。
  三人进屋,空间立刻显得局促。朱怡的动作却显得异常轻巧利落。她没停留,径直走向小厨房,动作流利得如同排练过无数次——提起灶台上的烧水壶蓄满水,拨开燃气开关,幽蓝的火舌腾起。整个过程里,她的侧脸在厨房顶灯的直射下显得沉静,鼻梁挺直,唇线抿成一道柔和的弧线,只有当她垂首凝视水面时,才能看到长睫在眼下投下的一线阴影。
  「坐吧经业。」
  陈琛招呼着,自己先在沙发上找了个角落坐下,留下另一侧更宽敞的位置。
  徐经业的目光快速掠过这拥挤却充满生活痕迹的空间,最终落在朱怡身上。
  她正弯着腰去够高处的茶叶罐,这个姿势无意间让腰间布料绷紧了一瞬,清晰地勾勒出细腰在伞裙宽松裙摆处那段流畅而诱人的收束线,也让她柔软的侧影在厨房灯下显露无疑。
  他眼神微闪,随即若无其事地在对面的小沙发凳上坐下来,与陈琛保持着一点距离。
  烧水壶的嗡鸣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特别突出,像是某种倒计时的滴答声。当水声沸腾着尖叫起来,又被朱怡迅捷地切断时,那瞬间的安静反而更令人呼吸一滞。
  朱怡将开水注入三个干净的玻璃马克杯,碧绿的茶叶在滚水中翻滚舒展,清苦的香气瞬间弥散开来,试图强势地覆盖屋里原本的味道。她端着托盘走过来,将一杯茶稳稳放在徐经业面前的茶几上:「小心烫,经业。」
  「谢谢嫂子。」徐经业双手接过,语气平常。
  接着是陈琛的杯子,被轻轻地、同样平稳地放在了他那侧的茶几一角。
  「你的」。
  朱怡的声音低了一点。最后她才捧起自己的那一杯,退开几步,靠着厨房操作台的边缘站着,离两个男人都有些距离。小小的客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形。
  她低头轻轻吹着自己那杯茶的热气,长睫低垂,遮掩了所有的情绪。房间里只有茶水晃动的轻微声响和三道被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时间缓慢得如同凝固的陈茶。
  陈琛低头盯着自己杯口氤氲的水汽,仿佛那里有破解困局的密码。无形的张力在沉默中越来越沉,几乎要压垮脆弱的礼貌。终于,他抬起头,目光掠过朱怡微垂的脖颈和肩膀上柔软的针织布料,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略带沙哑的音节,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小朱……」
  朱怡闻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对上他。
  那眼神里没有质问,只有一种安静的等待。
  陈琛在她这样的目光下,几乎有些无法继续。他移开视线,落在她身上那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那里面包裹着她温热的身体,也沾染着一天忙碌下来厨房的油烟气息。
  他咽下后面的话,重新启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身上都是油烟味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
  「……累了一天了。去洗个澡吧,放松一下。」
  朱怡整个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直了一瞬。但也就仅仅是一瞬。一抹飞霞,毫无征兆地,迅速从她纤细雪白的脖颈蔓延而上,染透了小巧玲珑的耳垂,最终将那张沉静姣好的面颊浸染成一片醉人的酡红。这红晕来得迅疾而浓烈,如同被打翻的胭脂泼在她细腻的肌肤上。
  她的眼波慌乱地闪烁了一下,浓密的睫毛急促地扑扇,嘴唇微微翕张,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所有的语言都在那巨大的、不容置疑的现实语境中溃散。那红晕成了她唯一的、无处隐藏的情绪。
  她目光飞快地掠过陈琛,又似被徐经业的存在烫到般迅速收回,最终凝滞在自己杯口的水平线上。片刻的死寂后,那股浓重的羞赧被她强行按捺下去,化作了更深沉的、认命般的沉寂。
  她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她没再说话。将手中那杯一口未沾的、依然滚热的清茶,轻轻放在身旁冰冷的料理台面上,发出「嗒」一声轻响。随即,她站直身体,转过身,迈着一种奇异的、既不是慌乱也不是镇定的步伐,径直走向客厅另一端,那扇醒目的磨砂玻璃门前。
  徐经业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她的背影。纤细的腰肢、挺直而柔韧的背脊线条、还有行走间伞裙裙摆微微晃动时带出的那点柔和韵律……都像慢镜头一样刻进视觉。陈琛则一直低着头,下颌绷紧,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茶杯底部沉浮的几片茶叶,仿佛要将它们看穿。
  朱怡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冰冷的手指握住那黄铜色的门把手,毫不犹豫地拧开、推门、闪身进入,再反手果断地将门带上。
  门锁在寂静中发出一声清脆悦耳又无比尖锐的——「咔哒」。
  这声音像一个开关被按下。
  一道冰冷的界限就此划定。
  首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油然引人遐思。很快地,门板内侧边传来塑料淋浴头被拿起的轻微碰撞声。然后一阵水流倾泻而下,激烈地冲击在瓷砖或身体上,清晰有力地穿透了薄薄的磨砂玻璃门板,毫无遮拦地弥漫出来,瞬间充满了这小小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热水落地的喧嚣,成了此刻房间内唯一宏大而直接的声响。氤氲的水汽似乎已经透过门缝蔓延出来,混合着浴室里沐浴露的清甜气息,弥漫在带着油烟味的空气里。
  徐经业缓缓抬起头,端起那杯已经温热的茶,抿了一口,眼神沉静地投向对面一直低着头的陈琛,仿佛刚才那扇门的关闭和激烈水声的响起只是一个平常的信号。
  「琛哥,」他的声音平稳,压过了些微的水声,「说说你咖啡馆打算弄的那个新季度活动吧?上次微信里提的,有点意思。」
  陈琛顺着徐经业抛来的话题,声音干涩但努力维持着平稳:「是……新季度活动。主要是想结合南桥当地的时令食材……」他描述着桂花拿铁和限定甜点的开发思路,语速比平时慢些,像是每个词都经过反复斟酌才吐出。
  徐经业侧耳听着,适时地插上几句:「桂花好啊,秋天应景!嫂子做甜点那么厉害,肯定效果棒。」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那扇水声轰鸣的磨砂门,又迅速拉回,落在陈琛身上或是茶几上的纹路。话题就这样在狭窄的空间里勉强推进,被哗啦啦的洗澡声不间断地包裹、切割。
  水流的冲击力似乎减弱了一点。
  片刻沉默从卫生间的方向延伸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更轻柔细碎的水流声,像在清洗泡沫。然后水声戛然而止。
  客厅里的声音也同时停了下来。
  一种新的寂静,带着浓重的潮湿感和沐浴露的香甜气息,弥漫开来,取代了水声的喧嚣。因为在那扇紧闭的门后,传来毛巾与肌肤摩擦的悉索声,衣物接触身体的细微布料摩挲声。每一个微小的声响都在此刻极度清晰的客厅里被无限放大。
  陈琛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却没有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徐经业也停止了交谈,客厅里只剩下两道刻意放轻的呼吸。
  门锁轻微的咬合声,打破了沉寂的张力。
  磨砂玻璃门缓缓向内打开。
  浓郁的、带着热度的水汽像云雾般涌出,在门口氤氲翻滚了几秒,才被客厅的空间稀释,缓缓向上飘散。朱怡的身影出现在朦胧的光晕之中,从水雾里走出来。
  她显然精心整理过仪容。脸上未施粉黛,但刚被热水浸润的肌肤透出一种自然健康的红晕,光洁细腻,不见一丝之前的苍白或泪痕。吹干的及肩黑发柔顺地披着,泛着自然的光泽。
  她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居家衣物。一件宽松舒适的浅米色细棉圆领长袖T恤,质地柔和垂顺,自然地勾勒出身体放松时的轻盈线条;下半身是一条过膝的深灰色毛圈布运动休闲裤,裤脚宽松地垂落。
  她的穿着是极其正常的居家装扮,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脖颈都藏在了圆领里。
  然而,唯有脚下是空无一物。
  一双脚,赤裸地踏在微凉的、铺着深色地砖的地面上。
  那无疑是双骨肉匀停、保养得宜的脚。脚背白皙,在客厅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仿佛细腻的瓷器,光洁的皮肤下透出淡青色的隐隐筋络。足弓的弧线优美,五根脚趾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没有涂抹任何颜色,在湿润后泛着自然的淡粉色光泽。几颗微小的水珠还留恋在脚踝和圆润的脚后跟,缓缓往下滑落。
  这双因刚出浴而显得格外白皙莹润的裸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踩在地面上,与保守的衣着形成了微妙而直白的反差,如同包裹在朴素外衣下的精致礼物,不经意地泄露出一角。
  徐经业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扫过她的脸庞,在她干净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顺延着身体的线条自然下滑——掠过纤细的脖颈、宽松衣服下起伏的胸前,最终落到了那处最末梢最私密的坦露之处。
  他的视线仿佛被钉在了那双赤裸踩在地板上的双脚上,瞳孔不易觉察地轻轻收缩了一下,呼吸也像是瞬间慢了一拍。一股属于成熟男人最直接、最本能的冲击电流般滑过神经。
  朱怡立刻就察觉到了那束粘稠的目光,像无形的羽毛扫过她的脚背。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原本平静自然的表情泛起微澜,耳根迅速被一抹鲜艳欲滴的霞色晕染。那红晕带着热度直冲脸颊。虽然她强自镇定,但微微蜷缩向内的左脚趾,轻微地在地砖上蹭了一下,泄露了那一瞬间因被凝视裸足而生的强烈羞窘与不自在。
  与此同时。
  一直低垂着眼帘的陈琛,整个人仿佛触电般僵直了一瞬。
  紧接着,他极其深、极其顺畅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在陡然安静的客厅里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舒泰感。紧抿了许久的唇线不由自主地松开,一丝几不可见的松懈,从他略显苍白的下颌悄然攀上眉梢。那只一直按在左胸口附近,似乎习惯性压制不适的手,缓缓地、无声地垂落下来,搭在了大腿上。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原本紧绷的五指,也不自觉地松弛下来,不再是无意识地攥紧。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感,像无形的暖流,迅速地驱散了笼罩在他周身已久的沉郁、紧绷和隐忍的病态气色。尽管面容依然带着病后的单薄,但眉宇间那份沉重的压力感,被一种意外的平静和舒爽取代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徐经业捕捉到了陈琛这明显的变化。他眼中那份对朱怡裸足的惊艳带来的震动仍未完全平息,混合着讶异,他下意识地求证般看向陈琛,目光快速扫过他那变得松弛的肩背,落在那只自然垂落的手上。刚才还如困笼野兽般的沉闷压抑,此刻竟像冰雪消融般舒缓开来。
  事实,再清晰不过地摆在了面前。
  朱怡脸上的红霞未褪。但也第一时间感觉到了陈琛那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瞬间的缓解是如此明显而直接,根本不需要任何语言的赘述。
  三道目光在充斥着未散水汽的寂静中,短暂地、无声地交汇了一瞬。朱怡的目光带着复杂的羞赧扫过陈琛轻松下来的脸庞,又像被烫到般,掠过徐经业眼底某种热度。
  沉默,沉重而粘稠的沉默,重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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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万种 / 发表于: 2025/08/22 08:28:24

05、成效
  「茶凉了。」
  片刻后,朱怡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她走到小厨房操作台边,重新拿起自己的杯子。
  陈琛仿佛被惊醒,下意识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确实凉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是啊,凉了。经业,还喝吗?让朱怡再给你倒点热的?」
  「不用麻烦了,嫂子。」徐经业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顺势放下,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朱怡身上。她正背对着他们,重新往烧水壶里蓄水。那件宽松的米白色羊绒衫下摆垂落,勾勒出腰臀处流畅的线条,深灰色的休闲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
  「这地方真不错,」徐经业转开话题,语气轻松了些,「闹中取静,比上海舒服多了。嫂子,咖啡馆生意还好吧?」
  朱怡按下烧水开关,转过身,靠着操作台边缘。她脸上那抹浓重的红晕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耳根处淡淡的粉色。「还行,勉强维持。」她的声音平稳,目光在陈琛和徐经业之间短暂停留,「小地方,熟客多。就是最近……事情多,有点顾不上。」
  「理解理解,」
  徐经业点点头,身体放松地靠向沙发背,姿态比刚才更从容,「琛哥这情况,肯定得先顾着身体。对了,」他看向陈琛,带着点调侃,「你这店弄这么雅致,是不是嫂子眼光好?我记得你以前宿舍那审美,啧啧……」
  陈琛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他注意到朱怡虽然还靠着操作台,但肩膀的线条不再那么紧绷。他顺着徐经业的话说:「嗯,都是她弄的。我负责打杂。」他顿了顿,目光也落在朱怡身上。宽松的衣衫掩不住她胸前的柔软弧度,灯光下,她未施粉黛的脸颊透着刚沐浴后的干净光泽。
  「经业开车辛苦,」陈琛接着说,语气带着点刻意的随意,「晚上就安心住这儿。楼上客房虽然简单,但该有的都有,安静。」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朱怡,像是在确认什么。
  朱怡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认同。她拿起水壶,给徐经业和陈琛的杯子重新续上热水。弯腰倒水时,羊绒衫的领口微微敞开了一线,露出一小段雪白细腻的锁骨,很快又被直起的身体掩住。
  徐经业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从她倒水时微微用力的手腕,到她低垂的睫毛,再到她重新站直后略显宽松却依然能看出身材曲线的腰腹。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强烈的冲击感,而是变得坦然,甚至带着点欣赏的意味,仿佛在打量一件熟悉又值得品味的物品。
  朱怡感觉到了那目光。她端着水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显出强烈的羞窘或躲闪。她只是抬起眼,平静地回望了徐经业一眼,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迎合,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坦然。
  然后,她将水壶放回原位,拿起自己的杯子,小口地啜饮着热水。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陈琛看着朱怡放松下来的侧脸,又看了看徐经业变得坦然的目光。他自己胸口那种因为病毒而带来的、时常存在的沉甸甸的压抑感,似乎也随着朱怡的放松和徐经业的坦然,悄然消散了许多。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比平时更顺畅了一些。
  「经业,」陈琛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稳,「住得惯吗?那房间。」
  「挺好的,真挺好的,嫂子收拾得干净又舒服。」徐经业回答得很自然,目光再次投向朱怡,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从她柔顺披散的黑发,到她低垂的眼睫,再到她握着杯子的、纤细的手指,「比我在上海租的房子强太多了。」他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种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意味。
  朱怡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经业,」
  陈琛抿了口热茶,状似随意地问,「还单着呢?叔叔阿姨没催你?」
  徐经业靠在沙发凳上,自嘲地笑了笑:「催,怎么不催。天天电话轰炸,恨不得我明天就领个媳妇儿回去。烦得很。」他摊了摊手,「开出租,早出晚归,哪有那功夫?再说,现在姑娘眼光都高。」
  「急什么,」陈琛接话,目光转向朱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跟朱怡,也是去年才领的证,这不也才二十五?日子还长着呢。」他伸手,轻轻握住朱怡放在腿上的手。
  朱怡的手在他掌心微微一动,没有抽开,任由他握着,目光低垂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
  「是啊,刚新婚一年,」陈琛继续说,语气带着点回忆的暖意,「还没想着要孩子的事,先顾好眼前。」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私密的坦诚感,「我们……就正常频率吧,一周两三次?也没刻意避孕,想着顺其自然,有了就要。」他说这话时,目光很自然地扫过朱怡的身体,宽松的居家服掩不住她年轻姣好的身段。
  徐经业听着,眼神很自然地落在朱怡身上。她微微侧着脸,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颜线条,刚沐浴后的肌肤细腻光洁,长发随意披散,带着一种居家的慵懒感。宽松的衣物下,胸前的弧度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腰肢纤细,双腿并拢斜倚着,在深灰色休闲裤包裹下显得修长笔直。
  「嫂子这条件,」徐经业的目光坦然地在她身上停留,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老陈你这福气,真是没得说。漂亮,能干,脾气看着也好。」他的视线从她光洁的额头,滑过挺秀的鼻梁,落在她微微抿着的、形状美好的唇上,最后又回到她清澈却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眼睛。
  朱怡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移开目光或脸红。她抬起眼,迎上徐经业的打量,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份赞美,甚至还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低声道:「谢谢。」
  陈琛握着她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沉甸甸的滞闷感,随着徐经业坦然的打量和朱怡平静的接受,正不断地冰消瓦解。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舒适感顺着脊椎蔓延开,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连带着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看着朱怡在徐经业目光下放松的姿态,心里那点残余的别扭也被一种更强烈的、源自身体深处的「舒缓感」压了下去。
  他松开朱怡的手,顺势轻轻拍了拍她的腿,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点主人翁的随意:「时间也不早了。经业今天开车来回也累了。」他看向徐经业,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点点的催促,「让朱怡带你过去隔壁房间吧?早点休息。」
  「行,是有点困了。」徐经业应声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
  朱怡也站起身,轻声说:「经业,你稍等一下。」
  她没看任何人,快步走进了夫妻俩的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男人。陈琛端起茶杯,低头喝着水,没说话。
  徐经业的目光扫过那扇关上的卧室门,又落到陈琛身上,眼神复杂。
  片刻,门开了。
  朱怡走了出来。她换下了宽松的羊绒衫,穿着一件薄款的浅杏色针织开衫,里面是贴身的白色吊带背心。开衫没系扣子,自然地垂落,清晰地勾勒出她胸前的饱满弧度和纤细的腰肢。下身依旧是那条深灰色的休闲裤,衬得双腿修长。她的长发拢在了一侧肩头,露出一段雪白修长的脖颈。刚洗过澡的光泽感还在,脸颊却比刚才红得多,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像熟透的蜜桃。
  她低着头,紧紧攥着拳头。
  指缝间,清晰地露出一个深蓝色、方方正正的小塑料包装盒。
  她站在卧室门口,仿佛脚下生了根,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
  那抹浓重的红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剔透。
  徐经业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钉在了朱怡紧握的右手上。然后,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掠过她因低头而更显优美的颈项线条,掠过开衫下摆处隐约可见的纤细腰肢,掠过深灰色裤管包裹的笔直小腿……
  最终,落在了她赤裸踩在微凉地砖上的双脚上。
  那双脚依旧白皙莹润,脚趾圆润整齐,指甲泛着自然的粉色。几颗细小的水珠似乎还挂在脚踝,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此刻,它们微微向内蜷缩着,显露出主人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羞窘。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朱怡像是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勇气,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浓重的羞意,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避开了徐经业灼热的目光,也避开了陈琛的方向,视线落在徐经业身后的门框上。
  然后,她迈开脚步,朝着徐经业走去。
  她的步伐有些僵硬,但目标明确。走到徐经业面前一步之遥时,她停下。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伸出左手,轻轻地、带着一丝浅浅的颤抖,挽住了徐经业的右臂。
  她的手臂肌肤温热细腻,透过薄薄的针织衫传递过来。
  「走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音,却清晰地传入徐经业耳中,「我带你过去。」
  徐经业低头,目光在她低垂的睫毛和红唇上停留,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麻烦嫂子了。」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朱怡没再说话,只是挽着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引导着他转身,朝着家门外走去。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沙发上的陈琛。
  陈琛坐在沙发上,看着妻子挽着好友的手臂离开。朱怡纤细的背影,挽着徐经业胳膊的姿态,以及她手里紧握的那个深蓝色小盒子……像一幅定格的画面。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的舒畅感,像暖流一样迅速席卷了他的胸腔,驱散了所有残余的沉重和不适。他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客厅的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带上。
  陈琛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客厅门把手的铜色光泽上,直到那细微的「咔嗒」声响起,将走廊的凉意彻底隔绝在外。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胸腔里那股奇异的暖流仍在蔓延,像是病毒在体内悄然庆祝着这场「解脱」。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盘,荧光指针指向十点一刻。
  时间还早,但对他来说,这将是漫长而煎熬的序曲。
  他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客厅的壁灯。
  整个空间瞬间坠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的路灯投进一丝朦胧的灰蓝光影,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他也没有打开卧室的灯,就这样摸索着进屋,走进那务必熟悉,却刻显得格外空旷的房间。
  此时,房间里还残留着朱怡换衣服时淡淡的香水味。
  陈琛没有躺下,而是径直走到电脑桌前,拉开那张简易的转椅,呆呆地坐了下去。屏幕是黑的,他也没开机,只是双手撑在桌沿上,目光茫然地盯着前方漆黑的墙壁。
  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屏息了。他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起初平稳有力,像鼓点般回荡在耳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感。
  墙那边是02号房间,距离不过几米之遥。他想象着朱怡此刻的模样:脸颊绯红,耳根烫得像熟透的樱桃,手指微微颤抖着递出那个盒子;徐经业的目光会自然地落在她身上,从她刚换上的浅杏色针织开衫,到里面那件贴身的白色吊带背心,勾勒出胸前柔软的弧度……
  这些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不是嫉妒,而是病毒催生的渴望,让他胸腔里的暖流更加强烈。
  舒泰,纯粹的舒泰,仿佛长久以来的枷锁终于松动。
  时间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流逝。
  他没有看表,但能感觉到秒针的每一次转动。
  起初,这种等待是甜蜜的折磨,每一分钟都像在延长那份解脱的余韵。他闭上眼睛,试图捕捉墙那边任何一丝动静——或许是床铺的轻微吱呀,或许是衣料的摩擦,或许是低抑的喘息……但什么都没有,只有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包裹其中。
  渐渐地,整整一小时过去了。
  陈琛感受着时间的流逝,心里的那种酸爽感越来越强烈。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夹杂着期待和焦灼的刺痒,像一股电流从心尖爬向四肢,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难以忍受。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沉甸甸的感觉卷土重来,比之前更猛烈,让他不由自主地按住左胸,眉头皱起。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刺破了卧室的黑暗。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手机——是徐经业的微信消息。
  只有一张照片,没有任何文字。
  陈琛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图片。
  热血瞬间涌上头顶,让他呼吸一滞。
  照片里,朱怡仰躺在床上,侧脸微微转向镜头,眼睛闭着,长睫在灯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脱掉了外套,只穿着那件贴身的白色背心,薄薄的布料紧贴着肌肤,清晰地勾勒出胸前的饱满弧度和腰肢的纤细曲线。她的脸颊泛着潮红,唇瓣微微张开,似乎在喘息。
  强烈的满足感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全身的细胞都仿佛在颤抖。
  病毒得到了它想要的「刺激」,胸口的压抑感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那种难以言喻的酥麻和舒畅。陈琛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热血沸腾,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朱怡的模样那么真实,那么诱人,却又带着一丝不情愿的羞涩,让他心里的酸爽转化成一种狂喜的释放。
  但紧接着,一个念头如冷水般泼来,让他猛地清醒。
  这照片肯定不是刚刚才拍的。
  应该是刚进入房间不久。
  现在已经过去一小时了,徐经业终于有空发给他……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两人在干啥还不知道呢。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更多画面:徐经业的手或许正抚上朱怡的腰肢,或许他们已经在床上纠缠,呼吸交织……这种不确定性让满足感更添一层刺激,但也让胸口的渴望重新点燃,变得更加强烈。
  他放下手机,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黑暗中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时间继续流逝,卧室的黑暗像一潭死水,吞噬着每一秒的流转。
  陈琛依旧坐在电脑桌前,双手撑着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寂静中,他的心跳声似乎比之前更清晰,每一下都带着一种既沉重又奇异舒畅的节奏。
  整整九十分钟过去了,墙那边的02号房间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只有他脑海中不断翻涌的画面和病毒催生的渴望,在黑暗中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的光刺破黑暗。
  陈琛猛地抬起头,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点开微信。
  是徐经业发来的第二张照片,没有文字说明,只有画面。
  照片中,02号房间的床头柜在昏黄的台灯光晕下显得格外清晰。
  柜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只用过的避孕套,透明的材质里装满了粘稠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床单的褶皱隐约可见,背景的床铺微微凌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纠缠。没有任何人出现在画面中,但这无声的证据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琛的胸口。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热血再次涌上头顶,耳根轰鸣。病毒在体内狂欢,那股沉甸甸的压抑感被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满足感。照片的每一个细节都像催化剂,点燃了他体内的渴望。
  那两只避孕套的形状、液体在灯光下的反光、床单上凌乱的褶痕……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隔壁房间里刚刚发生的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放大图片,反复凝视,胸腔里的舒泰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来,脊椎仿佛被电流贯穿,酥麻到几乎无法坐稳。
  他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
  片刻后,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徐经业的文字消息:「朱怡让我问你,今晚她睡哪?」
  陈琛盯着这句话,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许久。
  黑暗中,他的眼神复杂,羞耻、满足、犹豫交织在一起,但那股病毒带来的强烈舒畅感占据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拨通了徐经业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一阵轻微的杂音。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却带着异样气息的声音。
  是朱怡。
  「阿晨?」
  她的声音低而柔,带着一丝刚经历过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吐息声透过话筒异常清晰,像是近在耳边。陈琛想象着她此刻的样子:脸颊潮红,长发散乱,胸膛微微起伏,带着一种混合着羞涩和疲惫的脆弱感。
  「是我。」
  陈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我……我刚看到照片了。」他顿了顿,胸口的暖流依旧在涌动,让他忍不住继续说,「我现在……很舒服,真的。特别舒服。」
  电话那头,朱怡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轻,仿佛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片刻的沉默后,她低声道:「……那就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夹杂着羞涩的疲惫,「我……我就是怕你不舒服,怕……
  怕这事没用。」
  「有用,真的有用。」
  陈琛急切地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朱怡,你不知道,刚才看到照片,我……我那股沉甸甸的感觉,真的没了!心跳顺了,胸口也不闷了。医生说得没错,这……这能救我。」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带着点愧疚,「老婆,谢谢你……真的。」
  朱怡没有立刻回答。
  电话里只有她轻微的呼吸声,依旧带着那种剧烈运动后的余韵。片刻后,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多了一分坦然:「你没事就好。阿晨,我……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几乎像在自言自语,「虽然……虽然真的很羞人,但我……我能接受。」
  陈琛的心猛地一揪,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体内的病毒却在这一刻更加兴奋,催促着他继续。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声音低沉却坚定:「朱怡,今晚……你就留在经业那儿吧。别回来了。」
  他顿了顿,像是怕她误解,赶紧补充,「我真的没事,特别舒服。你……你不用担心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朱怡的呼吸声变得更轻,但能听出她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终于,她低声道:「好……我听你的。」她的声音里没有抗拒,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那你好好休息,别熬夜。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陈琛应了一声,喉咙有些发紧。他想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晚安。」
  「晚安。」朱怡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随即电话挂断。
  陈琛放下手机,重新靠回椅背,黑暗中闭上眼睛。
  卧室的寂静再次笼罩了他,但此刻的寂静不再压抑,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他能感觉到胸口的心跳依然有力,却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沉重,而是充满了生命力的节奏。病毒得到了满足,他整个人像是被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和灵魂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中。
  窗外,南桥村的夜雾依旧浓稠,悄无声息地漫过屋檐。远处河道的水声若隐若现,像是在低语着某种无人知晓的秘密。陈琛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短暂的平静,知道今晚的「治疗」已经初见成效。而隔壁房间里,朱怡的选择和牺牲,正在以一种荒诞却真实的方式,延续着他的生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