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单音节的名字（3.5p-3）
　　她躺在原地，撑头观看莱温的独角表演，他像一名优秀的性爱超梦演员，半跪在床上，大腿敞开，右手加快腿间的动作。
　　他就这么盯着她看，死死盯着，发丝凌乱，耳骨涨红，表情逞强又倔强，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喉结滚动。
　　他无声地勾引她。莱温心知肚明这是他最大的资本。一具符合她生理性喜欢的肉体。
　　「快看我」「快看我」「快看我」
　　他眼神湿漉漉地看向她，瞳孔深处一点光粒的留存埋着钩子。
　　****的，全身上下嘴最硬！
　　L气不过又飞踹一脚掀翻他。莱温被踢得身形不稳，粗长的肉棒随身体的幅度在空中晃荡划出一长串痕迹。
　　她扭头看向候守一旁的LX-2047，这位轻量级嘉宾同样在面壁反省。LX-2047无比痛恨于自己的软弱无能。面对莱温违背L意愿的求欢，他连伸出一只阻挠的手都做不到。
　　他待机在原地快要碎了。
　　没想到L垂着眼皮，很轻柔地问他：“你想怎么玩？”
　　LX-2047抬头，十分疑惑。转而他欣喜若狂。她是世界上最公平的母亲，从不厚此薄彼，现在轮到他了。
　　虽然LX-2047负载双倍的记忆密度，但自我意识觉醒以来也不过将将十个年月。他又如何能做到心智沉稳、荣誉不惊。大抵是情难自抑的，他从床的一端，一膝一步地涉水爬来，幽深地注视着她。
　　快要接近的时候，他把她扑倒在床，幻化的手一把搂住她韧劲十足的腰。她被他挠得咯咯笑。畅快淋漓的笑声汇形成倒头的一巴掌，无形中狠厉地扇在莱温的脸上。
　　她还伸手虚握住LX-2047的阴茎，象征性地帮他撸动排解。她观察他的神情，不知道这样浮于表面的互动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刺激。
　　太荒唐可笑了。仍在机械性上下套弄、自我解决生理冲动的莱温错开眼。他看起来是置身事外的无关痛痒，好像她选择谁、如何表现均跟他无关。他逞强地沉默不语捏紧肉棒，几欲拦腰折截。
　　L这边，她大剌剌地敞开腿，她持嘉奖的态度观赏听话的孩子跪趴在腿间。
　　等外围的刺激迭加到一处阈值，LX-2047暂缓动作，他先抬头看了L一眼，而后他极其缓慢地，控制舌尖的上下滑动。主游轮搭载的全息设备细节逼真，在暗夜中舌头的每一下动作无比清晰，密密匝匝地舔过阴唇的处处褶皱，L能清晰地看到甚至数清构成舌乳头表征的粗糙颗粒。
　　现在，每一粒粗糙颗粒都闪烁着微亮的荧光，电子流窜，比流水的生命力更长，在她的芽尖冲刷，犹如波浪起伏拍打崖岸。浪花在袭岸后溃散又很快重组，快感冲冲而来又漩涡离去，紧接着下一波的颤栗兴奋在排列组合重建的光粒电子中铺天盖地来临。
　　L的小腹痉挛，腥腻的水液喷涌。全身上下是从汗涔涔的水中捞起的潮。
　　一分四十秒，剔除LX-2047前期在大腿内侧的粘吻戳弄，有史以来最快的纪录。
　　他们很快又深吻起来。
　　LX-2047粗挺的阴茎光影徐徐挺动，之前的甬道被莱温扩张，穴口翕动，存有空隙。他从上下的两张口一同进入、爱抚。对L来说这是高潮余韵后的事后呵护，而对LX-2047来说，是他剥离肉体后遗留的历史问题：雄性的抽插本能。
　　没有肉体、没有感官的存在基础薄弱，他贪恋任何一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瞬间。
　　第二波高潮结束，L翻身而起，沉声对莱温说：“跪下去。”
　　看到他双膝跪地的下意识反应，她嘲讽道：“我说的是这种跪法吗？”
　　她要求的是第一次被她肏时失去尊严的、狗趴地式的跪法。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是惩罚吧。莱温想。
　　衔接跪地的动作，他伏低身体，手指死死地抓紧床单，背脊拱起，肩胛骨因激烈的颤抖而突出。一巴掌扇在他的屁股，在臀侧的凹陷处，手顺势抓揉两把，肌肉饱满，一触回弹。
　　她命令他再撅高一点，再高一点，膝盖抵地，前半身压得更低，臀部高高撅起。
　　莱温绷成一条弓弦，臀部越耸越高，他慢慢侧身仰头，双目迷离地望着裸身的女人，凌跨、骑乘在他的身体上方。因体位压迫而弯翘顶到床单的鸡巴跳跃弹动。
　　侧面看来，好粗长的一条。钟摆自由落体似的来回晃动。
　　他难言地憋屈，当着别的雄性的面，被她上。
　　这根东西天赋异禀，分明有更好的去处，她弃如敝履。
　　扩张一回生二回熟，他在下方奄奄喘息，她动作粗暴没多少耐心，末了，竟然拍拍他屁股，驱使他的精神体狮子去舔后穴。
　　出于对向导的天然亲近，它完全背叛了他的主人。舌尖倒刺在后门的通道褶壁里搜刮，狮子的长舌前前后后舔干净了肛肠的入口才扭头示意L进去。
　　一上来就是三根手指，省去润滑，直驱进入。没有迟疑，她随即四处搅打起来，指根齐齐没入，她再往里挤了挤，挤进去上半截的掌心。
　　LX-2047出现在莱温眼前，他饶有兴味地观看莱温战栗释放的臀肉和节律收缩的后穴。他平躺在他们的身下，像铺在床垫上的一张薄纸，氤氲涂抹着两个人交缠的气息，又承接性爱的一波波余震。
　　“肏*你妈***的****你再看……”莱温在神志分离前对LX-2047放狠话，“我特****插你嘴里。”
　　当即屁股被L凶狠地扇了一巴掌，这还不够，她攥紧他的阴茎，惩戒性质地掰折。
　　他爽到忘了他们是同一个妈。
　　在将射不射的边缘，他又被翻转。这一次，L让LX-2047覆身在莱温的身体上方，两条性器尺寸相近，高度重合，他的臀是他的臀，他的腹是他的腹，她跨坐在肉体的胯部上方，骑乘在虚影之中，沉腰坐下，把两条东西一同吃进去。
　　被塞满的肿胀和强电流在G点的汇聚令她瞬间攀升到顶峰。
　　她身子往后倒，又颠簸地向前倾，乳波悬空中荡漾，她侧出一个小幅的身位，将莱温的龟头对准敏感点，自顾自地肆意摇晃起落。她甩他几个巴掌在脸颊，叫他不要乱动乱戳，她自己能找到位置，酥爽到爆粗口。
　　“FU*** Y***，不要添乱！”
　　下面两道人影逐渐合并，他们动作一致，追随她的节奏抽动。甬道里的抽搐痉挛劈啪爆炸，她支撑不住身体，双手捂住莱温的眉眼口鼻，将他死死按压。
　　LX-2047的面容透过她覆面的双手显影，她深深地凝视他。
　　濒临高潮的最后一秒，她喊出一个名字。
　　高亢，激昂，近乎一声潜意识中无法自拔的呻吟。
　　莱温迷迷糊糊地想：是「啊——」吗？
　　可比「啊」多一个转音，那是一个单音节组成的简单名字。
　　L悉数泄在他们身上。

075 善意的幻想
　　凌晨，海平面远处初升的太阳漏出一条缝，微光朦胧。L翻身下床，穿戴好衣物。LX-2047从休眠状态转醒。
　　L的一根手指置在唇中。她独自一人走出奢华主卧，来到船头甲板。罗南半身靠在船栏，眺望远方。见L过来，她没有动位置，“动静有点大。”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她懒洋洋地靠前，站在罗南的视角去看天边。深夜凝结的浓雾开始散去，她俩肩并肩地站着，半弯腿，她在原地拉伸小腿跟腱。她不需要刻意关门或藏着，工程师-弥塞拉听到此起彼伏的啪啪声神色如常地带上耳塞入睡。德克斯特远远躲在底层的发电机房。她只是有些意外罗南居然醒得这么早。
　　“在想一些未来的事情，关于如何去构想，怎样去做。”
　　“工程上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但有奥古斯塔在，你的压力会变小。”
　　“我认为她并不会很满意与我的协作。毕竟她当初提出的合作条款中并未提及允许流民涌入北境。”
　　“但她在合作条款中也并没有明确写出不允许。”L停顿，反问：“不是吗？”
　　“你很会钻空子。”
　　L微笑起来，她发现她在玩耍释放后开放包容的价值取向会空前高涨，“将世界变得更好的事交给你们这类正直的圣人。不入流的事情交给我这类投机者。” L把她和凯瑟琳都包括进去，投机者逐利而动，因利而定。某种意义上，最成功的投机者已经坐上权力巅峰的位子。
　　罗南摇头，不置可否。她转移话题，问L如果在北境为她划出一块地，她会想要做什么。
　　L想了想，回复：
　　“墓地。”
　　“给谁的？”
　　罗南是一名从未精神结合过的自由向导，她过去瞻仰过L和传奇哨兵的结合奇迹，也见识过多对终成怨侣却因精神捆绑而无法解脱的伴侣。至于她自己，她可能终生不会步入结合的束缚，她对此提不起任何兴趣。
　　而L喜欢与罗南相处的原因是，罗南从不预设对象。
　　她很轻地笑了下，“给我自己。”
　　……
　　抵达中转站后，她们在此下船。等双脚踏到冻土，罗南惊喜地发现冰层之下是连绵不绝的肥沃黑土。她跪地用掌心的体温融化坚冰，待雪融于沃土，她怅然地长叹一口气。
　　她侧头去找L：“你知道北境还有洁净的土壤，是吗？”
　　“北境战争前极地科考队来过。你知道的，白塔养了一群研究疯子。”L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这片土壤，“那时候，塔说北境存有骸骨，这是为帝国效忠的时刻。食其禄者，无法拒绝。当然，那时的我也没想过拒绝，战争是最快的晋升渠道之一。”
　　“塔也许没有说错，我们确实遇到徘徊不去的「鬼」。为绞杀它们，我一度考虑动用「减熵」。” L苦笑。
　　“可你最后没用。”罗南看向她，“二十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等到第一轮半衰期结束。”
　　“别误会，罗南。没有什么高尚的苦衷。别对我持有什么善意的幻想。”
　　是善意的幻想吗？
　　自由向导罗南是被驱逐的骑士。前半生服务于贵族门阀，随后叛逃出塔，后半生流浪。她与L相识在逃亡途中，她逃往恶土，彼时尚未成为指挥官的年轻一代政治新秀，隔一层玻璃的飞艇舷窗，为她打开了一扇便车的门。
　　她的精神体与精神能力独特，严格来说，精神本体是蜉蝣，朝生暮死的水生成虫。当她刚一觉醒时，过于弱小的精神体形象令她成为崇尚武力与忠诚的骑士家族的耻辱。她的青少年在漫无止境的冷落与无视中度过。直到数量庞大的蜉蝣构成一片具有意识的湖泊，她隐藏的精神能力觉醒。
　　蜉蝣朝生暮死，下一刻的群落早已不是上一秒的构成；蜉蝣贪生，折射出人类最底层的欲望；蜉蝣湖泊成为欲念物质化的媒介与载体。她能够无限接近于「复制」地模拟出另一个人的形象，几乎以假乱真。
　　这种形象反映出扭曲的集合欲念。
　　她一跃成为最紧俏的王室门客，政客们纷纷拉拢她，去窥探政敌的阴私，同时提防排斥与她的会面，一名光荣的骑士失去自由，她成为塔中的莴苣姑娘。终于有一日，她厌烦了一切。
　　她打开白塔中层的那扇窗，成为骁勇无畏的断发骑士。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但罗南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欲念分体。
　　当她「复制」出青年时期的莱斯利或者是中年时期的L时，她惊讶于她前者欲念的饱满与后者的空白，部分的她早就死了，是什么支撑她活下去？
　　她会逃离青年时期的莱斯利，认为饱满的欲望是贪婪的温床，「更好的世界」「世界的真相」是政客巧言令色的矫饰；她选择中年时期的L，空白的杂念令她高洁。
　　这从来都不是善意的幻想。
　　是她审慎的选择。

076 普里阿摩斯求尸
　　夜晚，中心城区的蔷薇剧院觥筹交错，来往的贵族女士衣香鬓影。大公在剧院顶楼的最佳观赏包厢落座，前不久的节点枢纽毁坏并没有影响他太多心情，甚至北境持久无法推进的焦灼战线也并让他的眉头多增加一丝皱纹。恰恰相反，他气定神闲地照常出门猎艳，像去高定手工坊采购洋娃娃一样的的少女。
　　今日蔷薇剧院重演剧作家荷马《伊利亚特》的名篇《普里阿摩斯求尸》，这不是大众口味的流行剧本，然而恰好是罗慕路斯偏爱的那一类型。
　　战争、父亲、英雄与人性。
　　每一个主题都刚好踩在令他阴茎勃起的脑神经上。
　　包厢内，朱迪孺慕地跪地依偎在他膝上，娇嫩的脸颊轻轻地蹭了他的膝头。西装面料挺阔，剐蹭她的侧颊软肉；而皮革柔软塑形却坚挺，她双腿夹在他的皮鞋尖头来回磨。
　　下方传来音色低沉的老年主演的台词，音量不高却使用高超发声技巧让低声的悲鸣冲荡在剧院的穹顶和四角。
　　“我不是来求和的，也不是来乞怜的。”
　　普里阿摩斯的主演俯身垂首，他衣衫褴褛，胡须凌乱，双手拢在胸前。
　　罗慕路斯欣赏这位主演的技巧和饱满的感情，但他跪爬的没有眼前的性偶悦目。他赏赐性质地点了点鞋尖，朝面前跪地少女的蒂尖碾磨。
　　“我是一个父亲，来找另一个父亲。”
　　「父亲」的字眼钻过包厢的帷幔，被朱迪捕捉。她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场景切换到下一幕，普里阿摩斯的主演缓缓摘下斗篷垂帽，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你的父亲吗？”
　　朱迪跟着重复了一下“父亲”，却没想到在下一秒被身前的男人攥紧喉咙单手提押起来。
　　她睁大双眼，在窒息的边缘思绪飘飞。
　　……
　　朱迪熟悉这位大人物的独特性癖，他爱一些公共场所的隐秘情事。而她比其他别墅里的女孩放得开。比她身份好的没她会多种花样，比她会多种花样的没她年轻，总而言之，她是最有竞争力的那一个。
　　偶尔来花园里更换月度鲜花的园艺师会与她闲聊。
　　朱迪会因为他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偷瞄她双乳间的深谷而隐隐自得，这是她身为性偶的本能。花园密丛中的低矮灌木不足以遮住小园丁的下腹一热，他盯着性偶前胸奶白色的皮肤挪不开眼睛。
　　他巧妙地恭维她：“你是他待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女人。”实际上他对这间别墅里待过的所有女人都这么说过。他长得是典型的日耳曼男人的金发碧眼，高鼻窄颌，放在人群里算得上英俊，爱说俏皮话。朱迪很享受着年龄换算后算得上是同龄异性的赞美。
　　在中心区，权力的涟漪有它独特的扩散逻辑。因她尤其得宠，竟隐隐有一些打探的风声传到这间别墅小屋，她开始对大公的世界产生更深一步的好奇。小园丁不紧不慢地故意钓她胃口，从大公家执事的袜子是海军纹的搭配到每次大公主持的宴请上刷满蜂蜜油的烤鸡，再到大公传说中闭门不出的女儿。
　　“这么说来，你乍一看和蕾亚大人长得有点像。”他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
　　朱迪听得心头一紧。
　　“哪里像了？这又是大公的哪个女人？”她状似不经意，实则非常在意地随口一问，又紧忙加了另一问。
　　“胡说什么！蕾亚大人是大公的女儿，是大公爵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你要收收你乱打探的毛病。在大公府邸无人敢对蕾亚大人不敬！”
　　小园丁赶忙呵斥起来，现在他的口吻又变成大公府的老人，要教训教训这个眼睛飘在眉毛上的情妇。
　　听闻是女儿，朱迪的危机感顿消。她刹那间失去心思去追问为什么她从没见过蕾亚大人，在她的想法里，女儿之于父亲是安全的身份。
　　朱迪转面堆起笑，和小园丁打情骂俏。但她明智地不敢跨出一步雷池，将所有的尺度控制在言语的范畴，她从不让小园丁靠近她的身体一步，她的指尖和他的胳膊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他强壮有力的手臂从不搂紧她的腰腹，只不过是虚晃晃地绕过她折下一枝蔷薇。
　　……
　　“大人……小狗做错了什么吗？”
　　朱迪问，出于一种程序化的设定，这些下意识的回话全部加载在她的思维模式中，就跟她本能地与卑贱的园艺师调情一样。
　　低沉的鼓点开始节奏递进，下方的演员在模拟帐篷帘布鼓动的幕布间缓缓对峙，普里阿摩斯走近一步，缓缓屈膝。
　　“我的父亲……在远方。老了。”
　　“那你该明白，明白一个父亲
　　在漫长的夜里，是怎样握着儿子的名字入睡。”
　　朱迪跟着台词逐字逐句念，这些日子她勤奋刻骨地学习官方发音，将她在地下城养成的地方口音戒掉，字词与字词的缝隙间她的音色和演员低沉痛苦的语调重合。
　　见男人的神情松动，她乖巧地颌首，用下颌的尖尖肉蹭了蹭男人的手背凹进去的坑，羽毛挠痒似的轻飘飘，怪勾人的。
　　罗慕路斯缓缓将她放下，而后随手一捞，把朱迪抱起来放在怀里。他温和而粘连地抚摸朱迪袒露在外的肩头皮肤，圆润富有光泽。从这个角度，他仔细端详她的侧脸线条和连接脖颈的肌理纹路，小小的，轻巧的，薄如蝉翼的，吹弹可破的，脆弱。
　　他充满爱意地抚摸过去，轻而慢地扣紧，在单手施力间，他一把撕开朱迪的衬裙，进入，挺腰抽送。
　　剧场灯光渐暗，远处火光像星，低音的弦乐响起，即将落幕。
　　朱迪在与大公的中场休息期间整理好裙摆，她准备去私人盥洗室擦拭一下腿间的液体。
　　她在洗手台前补口红时，一位夫人出现在她身旁。
　　夫人的装扮庄严肃穆，一身漆黑的衣裙，像参加葬礼似的参加这场剧目的狂欢。
　　她神色平静，目光似有意无意地落在朱迪跪地磨红的膝盖，一丝血液渗过蕾丝长腿袜露出来。夫人的眼神幽深晦暗，她锁住朱迪白色蕾丝颈项织带下的勒痕。
　　“还记得剧目的高潮吗？”
　　她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整理垂落的几根发丝。
　　朱迪被她问住了，一丝油然的难堪如弥漫的烟雾笼罩住她。
　　她屏着一股气，慢慢回忆刚才的台词，她当然记不住所有的场景，但“父亲”出场的片段她每一句台词都记忆犹新，她重复：
　　“我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只求你——以一个儿子的心，去体谅一个父亲……
　　是以求你，将他还我，非为国土，非为荣耀，唯为葬他。
　　……
　　勿令他赤裸于尘，暴尸旷野，任狼齿啮，任日火灼。”
　　朱迪不示弱地抬头瞪住镜子反射出来的夫人镜像，对方微微一笑，对她颔首。
　　“罗慕路斯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场《普里阿摩斯求尸》的上演。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这部剧吗？”
　　夫人显然是大公的老相识，她不称呼他的头衔，只是平常地以名相称。
　　她提点着眼前年轻的稚拙女孩，她有一丝聪明，但还远远不够。
　　“他在某些瞬间自比为普里阿摩斯。那你觉得，谁是阿喀琉斯【1】？谁又是赫克托耳【2】？”
　　“想清楚这个关键，你才能活得更好。”
　　夫人一笑，直身一步步离开盥洗间。
　　朱迪怔立当场，听到门外传来贵族女士的一声惊呀的低唤。
　　“夫人，夜安。您在大公远行期间即将执宪的事，进展得怎么样？”
　　原来她是帝国的内政执宪女官，不加前缀，不加姓氏，一声简单的夫人是所有人对她的尊称。
　　【1】阿喀琉斯：杀死普里阿摩斯之子的将领【2】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

077 蕾亚
　　中心城区，顶层公寓，空气净化器运转。
　　EL起床后来到卫生间，他对着偌大的镜面沉默刮脸。镜面沉如湖泊，反射出暗青的面色。他胡须长得慢，但三四天没有梳洗的情况令他满下颌胡子拉碴。在审讯室的日子不难熬，只不过是被捆在电刑椅上接受盘问，精进的测谎仪器与其他劣等向导的精神盘讯皆无法突破他的精神屏蔽术，直到「塔」的意志现身。
　　他们徒劳无功地得到一片又一片空白的精神图景扫描切片，撕拉拉的雪花碎片在显示仪前纷纷扬扬满屏落下，像正在工作状态中的碎纸机。豆大的汗珠沿他的下颌线滴落在地，「塔」的枝条一遍又一遍伸入他的识海中翻寻：「她在哪？」
　　抽取出来的意识是被粉碎的纸屑，「塔」把他搅和得片刻不得安宁，但「塔」同样无法从一堆纸屑中拼凑出指向明确的线索。
　　大公面色冷峻地站在观察室内，在「塔」降临宣布执政官无罪时，透过单面镜，他们隔空对峙。
　　如果执政官能通过「塔」意志的检验，那他的忠诚无可挑剔，「叛徒」的指控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EL安然无恙地走出审讯室，他与罗慕路斯擦肩而过，举重若轻地对大公颔首示意。
　　双方皆面无表情。
　　……
　　“你出去了很久。”蕾亚对EL说。
　　“不好意思，有些紧急要务。”镜子中的EL温和地解释。
　　“是又有战争了吗？”蕾亚的语气充满担忧。
　　“没有的事情，请不用过多担心。只是一些内政事务。”镜子中的EL放下薄如匕刃的刀片，他不小心划破了一小块皮肤，拇指别在嘴角轻轻一抹。
　　“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大公向你问安。”
　　“……谢谢你，EL。”蕾亚轻声说道。
　　她脊背挺直，坐在原处，目光落在正整理仪容的男人身上，放缓语调，问：“你……还会和我进行精神结合吗？”
　　“蕾亚。”镜子中的男人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他眼眸幽暗，很温柔地注视着女人，“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超出契约范围的事，我做不到。”
　　“我与你结婚，是为了帮你脱离大公的控制。至于结合，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计划里。这并不是针对你，只是我个人的选择。”
　　蕾亚迟疑片刻，又问：“那你，会感到孤独吗？”
　　EL摇头：“被情绪主宰、失控、狂化、坠入黑暗……那是身为哨兵必须熬耐的磨砺。作为向导，我未曾经历，也难以体会。对向导而言，精神安宁的主导权永远在自己手里。我享受当下的这份宁静，也不愿打破这种平衡。”
　　“这样的话……我会开始羡慕向导。”
　　“他人即地狱。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他人的比较中，而我们的目光也放置在他人身上。”EL的微笑微不可察地消散，“你同样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蕾亚的眼神变冷，呼吸一窒后深深吸气，压下涌动的情绪：“那你会羡慕我吗？”
　　“不会，蕾亚。今生今世，我只有一个羡慕的对象。很遗憾，那不是你。”
　　“你拥有贴近残忍天性的理智。”
　　“这是一份极高的赞扬。我接受你的夸奖。”话音刚落，EL关掉镜面的灯控开关，转身离开房间。
　　蕾亚停在原地。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再度思考起来。
　　她在黑暗中度过了一天，明亮的光向她接近，光刺透她穿过，黎明的光线如约而至。她跨过又一天的坎，精神的苦痛又消失了一点。
　　桌角是凉透了红茶与散乱的报纸刊物。她习惯于纸质阅读，EL公寓配备最先进的安保系统与智能管家软件。每天清晨，当日的帝国秘闻要事通过她的情报网传来。她慷慨地与EL共享她的资源与权力，只为置换执政官对她的庇护。
　　蕾亚低头翻阅报纸，今日的头条要闻是：
　　【头条｜白塔内政】中央城区启动“精神安防计划”，精神筛查制度将全面升级文 / 白塔晨讯社今日清晨，塔中央议政厅正式通过《精神安防条例修正案（第五版）》，核心城区将全面推行进城人员身份芯片核查和高频精神扫描机制，计划于下月初启动试点。白塔内政执宪官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这是为了提升城市精神防御阈值，预防无序链接、精神感染与非法哨兵结合。”
　　该条例修正案规定，居住在核心城区的哨兵需每季度提交一次精神稳定度报告，并接受一次塔端远程共感测试。对长期外派、精神力波动剧烈或曾与黑暗向导接触的哨兵人群，将列入「重点观察名单」。
　　此举在市民中引发不小争议。部分自由在野党在公开声明中指出：“过度监控只会加剧精神压抑。”但有市议员表示支持：“我们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起精神污染事件。”
　　此外，作为配套措施，白塔教育署也将针对年轻哨兵和向导加设“结合伦理课”，强化精神联结的规则意识。消息人士透露，此项计划得到了内政执宪官的“特别授权”。
　　蕾亚拂过纸面，盯着“重点观察名单”几个字，神情晦暗不明。
　　通讯落款时间：帝国549年11月11日

078 孤独的犄角（1）-蕾亚篇
　　中心城区，顶层公寓，空气净化器运转。
　　EL起床后来到卫生间，他对着偌大的镜面沉默刮脸。镜面沉如湖泊，反射出暗青的面色。他胡须长得慢，但叁四天没有梳洗的情况令他满下颌胡子拉碴。
　　在审讯室的日子不难熬，只不过是被捆在电刑椅上接受盘问，精进的测谎仪器与其他劣等向导的精神盘讯皆无法突破他的精神屏蔽术，直到「塔」的意志现身。
　　他们徒劳无功地得到一片又一片空白的精神图景扫描切片，撕拉拉的雪花碎片在显示仪前纷纷扬扬满屏落下，像正在工作状态中的碎纸机。豆大的汗珠沿他的下颌线滴落在地，「塔」的枝条一遍又一遍伸入他的识海中翻寻：「她在哪？」
　　抽取出来的意识是被粉碎的纸屑，「塔」把他搅和得片刻不得安宁，但「塔」同样无法从一堆纸屑中拼凑出指向明确的线索。
　　大公面色冷峻地站在观察室内，在「塔」降临宣布执政官无罪时，透过单面镜，他们隔空对峙。
　　如果执政官能通过「塔」意志的检验，那他的忠诚无可挑剔，「叛徒」的指控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EL安然无恙地走出审讯室，他与罗慕路斯擦肩而过，举重若轻地对大公颔首示意。
　　双方皆面无表情。
　　……
　　“你出去了很久。”蕾亚对EL说。
　　“不好意思，有些紧急要务。”镜子中的EL温和地解释。
　　“是又有战争了吗？”蕾亚的语气充满担忧。
　　“没有的事情，请不用过多担心。只是一些内政事务。”镜子中的EL放下薄如匕刃的刀片，他不小心划破了一小块皮肤，拇指别在嘴角轻轻一抹。
　　“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大公向你问安。”
　　“……谢谢你，EL。”蕾亚轻声说道。
　　她脊背挺直，坐在原处，目光落在正整理仪容的男人身上，放缓语调，问：“你……还会和我进行精神结合吗？”
　　“蕾亚。”镜子中的男人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他眼眸幽暗，很温柔地注视着女人，“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超出契约范围的事，我做不到。”
　　“我与你结婚，是为了帮你脱离大公的控制。至于结合，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计划里。这并不是针对你，只是我个人的选择。”
　　蕾亚迟疑片刻，又问：“那你，会感到孤独吗？”
　　EL摇头：“被情绪主宰、失控、狂化、坠入黑暗……那是身为哨兵必须熬耐的磨砺。作为向导，我未曾经历，也难以体会。对向导而言，精神安宁的主导权永远在自己手里。我享受当下的这份宁静，也不愿打破这种平衡。”
　　“这样的话……我会开始羡慕向导。”
　　“他人即地狱。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他人的比较中，而我们的目光也放置在他人身上。”EL的微笑微不可察地消散，“你同样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蕾亚的眼神变冷，呼吸一窒后深深吸气，压下涌动的情绪：“那你会羡慕我吗？”
　　“不会，蕾亚。今生今世，我只有一个羡慕的对象。很遗憾，那不是你。”
　　“你拥有贴近残忍天性的理智。”
　　“这是一份极高的赞扬。我接受你的夸奖。”话音刚落，EL关掉镜面的灯控开关，转身离开房间。
　　蕾亚停在原地。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再度思考起来。
　　她在黑暗中度过了一天，明亮的光向她接近，光刺透她穿过，黎明的光线如约而至。她跨过又一天的坎，精神的苦痛又消失了一点。
　　桌角是凉透了红茶与散乱的报纸刊物。她习惯于纸质阅读，EL公寓配备最先进的安保系统与智能管家软件。每天清晨，当日的帝国秘闻要事通过她的情报网传来。她慷慨地与EL共享她的资源与权力，只为置换执政官对她的庇护。
　　蕾亚低头翻阅报纸，今日的头条要闻是：
　　【头条｜白塔内政】中央城区启动“精神安防计划”，精神筛查制度将全面升级文 / 白塔晨讯社今日清晨，塔中央议政厅正式通过《精神安防条例修正案（第五版）》，核心城区将全面推行进城人员身份芯片核查和高频精神扫描机制，计划于下月初启动试点。白塔内政执宪官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这是为了提升城市精神防御阈值，预防无序链接、精神感染与非法哨兵结合。”
　　该条例修正案规定，居住在核心城区的哨兵需每季度提交一次精神稳定度报告，并接受一次塔端远程共感测试。对长期外派、精神力波动剧烈或曾与黑暗向导接触的哨兵人群，将列入「重点观察名单」。
　　此举在市民中引发不小争议。部分自由在野党在公开声明中指出：“过度监控只会加剧精神压抑。”但有市议员表示支持：“我们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起精神污染事件。”
　　此外，作为配套措施，白塔教育署也将针对年轻哨兵和向导加设“结合伦理课”，强化精神联结的规则意识。消息人士透露，此项计划得到了内政执宪官的“特别授权”。
　　蕾亚拂过纸面，盯着“重点观察名单”几个字，神情晦暗不明。
　　通讯落款时间：帝国549年11月11日

079 孤独的犄角（2）-蕾亚篇
　　蕾亚放下报纸，揉了揉紧蹙的眉头，她一边按压太阳穴一边对智能管家系统说：
　　“安排与夫人的会面。”
　　智能管家应下，创建会议密钥。隔一刻钟后，夫人那边传来回复，夫人将会议确定在今日午后一点。蕾亚确认后，她合拢打开的报纸，并拿在手中朝山毛榉茶几桌竖着敲了敲。敲木头能驱逐坏运气。她一直都这么做。
　　“蕾亚。”智能管家系统接通EL给蕾亚的通讯。对面掐掉全息人像投影的选项，“滴”的一声后，唯有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
　　“夫人很忙。”EL的语气分明依旧，但蕾亚从中听到几丝微弱的责备。执政官与执宪官同时执掌内政，不过夫人的权限在于执宪监督，作为内务总览，夫人负责行政官员的任免与考核，以及大型国典仪式的内务统筹。EL的权限比夫人更高一些，他拥有最高自由度的行政权。
　　“你是和夫人在一起吗？”蕾亚轻声问道。
　　“夫人与我都在季度例行的政绩审议会上。”EL没有正面说是，他用一个事实来回答。
　　蕾亚闻言垂下眼。她尚处在对El隐秘而微妙的依恋中，这让她敏感于EL的任意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一句未尽的话，一丝潜藏的意思。
　　她隐隐约约感到有些难过。她的丈夫并不爱慕她。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共享一间偌大公寓的室友，他的书房与卧室她没有门禁口令无法踏足。
　　“知道了。”她点点头，望向声音的来源，眼神无法对焦。智能管家在EL的授权下替她取消了会议议程。
　　房间恢复安静。蕾亚前倾身体，拿起桌面上的摆件。那是一截短短的犄角，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她放在手中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失神地凝视着角尖逆时针螺旋式涡旋的纹理。她怅然若失地叹一口气。
　　放下残缺的犄角后，蕾亚起身来到书房。她的书房与EL的书房分布在双层公寓的不同楼层。她的在二层毗邻阳台的位置，采光很好，朝外望出去能看到白塔中高层悬挂的塔铃。塔铃的腰部收细，看起来小小的一支。
　　每当她无聊的时候她就放空思绪，有一下没一下地细数分布在塔身的塔铃有几个，愈趋近塔尖塔铃的体积愈发纤微，平日里塔铃会自然泛起幽蓝的光辉，即使在白昼也宛若星轨流动。
　　而每当出现强烈的精神力波动或精神污染靠近塔域时，外层的塔铃会不由自主地发生振动，发出唯有哨兵能感应到的超高频精神鸣笛。白塔的近卫护卫队给塔铃取了十分形象的名字：回响之铃。
　　今日的塔域风平浪静。蕾亚收回视线，开始进行她的每日功课。说是功课并不恰当，她不过是在鬼鬼祟祟地收集所有关于一个人的情报。
　　一个已经被帝国抹销的存在。
　　时间设定为帝国530年下旬至帝国547年骇人听闻的白塔最高研究中心爆炸案为止，蕾亚命令她的情报网络收集所有关于一位S级向导的文章或剪影，连地摊文学和黄色小报片段都需要囊括在内。情报网络绕过EL与智能管家系统。直接接入她的脑机接口并统一汇报。
　　蕾亚闭上眼，将自己的意识抽离现实世界，进入更为庞大的赛博空间。
　　【帝国日报 | 白塔纪实】
　　《向导***：从矿井之下走向议会之巅》
　　本报记者 阿玛丽娅•薇登 报道：
　　在新一届帝国议会中，最年轻的议员***（女）引起了广泛关注。这位出身于地下城的向导，童年在矿井与街头妓院求生，十八岁前从未接受过正规教育。凭借卓越的精神感知与战场调度能力，她在第一次北境战争中脱颖而出。
　　白塔档案显示，她在两年半的时间内完成白塔四年学制的专业课程，并早在学制第一年加入各项帝国的歼敌清扫行动。在学院期间，***以军校实习生身份独立协调多支哨兵小队完成对「灰层体」的歼灭。
　　她的导师、帝国内政执宪官夫人曾这样评价：“她不是在学习指挥，她天生就拥有某种超出逻辑的精神领袖力。”
　　【匿名小报 | 第1769期头版（极具爆炸性）】
　　标题：白塔床下的共鸣——***不只是政治新星，更是权力共享的床笫？
　　作者：匿名传闻称，年轻议员***与传奇哨兵***早在她进入白塔前便有“结合记录”，发生“身体结合”行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白塔宿舍管理员表示，她在学生时期夜间多次失联，“据说是与***在非授权区域进行结合训练”。
　　据小道消息，在***与***这对双S哨兵向导的结合传奇中，还有第叁人的影子。第叁人被传言是目前白塔的礼宾官EL。早在学院期间，***与EL的来往就维持不正常的亲密。但EL否认与***有任何私人关系。然而，在某次战后宴请的舞会中，***身披礼宾官EL的常服外套，留给白塔众人无限的遐想空间。
　　他们发生了什么？***是否是稳住***与EL的关键因素？还是说他们叁人和谐对话发生的场所往往是迷人的***女士的床笫？欲知详情，请待下一期来自【十叁号沙龙】的匿名投稿——【爆！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与她裙下之臣的野外露出3P之旅，更有礼宾官为双*擦精液的细节描写！】
　　【私人书信片段 | 白塔档案编号B-9873】
　　寄信人：赫尔曼上校（退役）?收信人：夫人你问我对***的看法？我不喜欢她。
　　她看似理性驱动实则极其危险。她不是我这种军事学院正统派出身的选手。她像植物一样在结构缝隙中静默地生长，没有人知道她的根已经扎得多深。就连大公也未必能牵制住她。更别提她还养了一条只听她命令、四处乱吠的疯狗。
　　「部分字迹损毁」罗***……对***非常不满……已至威胁他地位的程度……
　　继续这样下去，我担心有朝一日，罗***终将出手，而那将意味着某种程度的终结。
　　最后一则：
　　【哨兵内部日志 | 编号S-304/北境第七战区】
　　作者：哨兵卡雷•哈斯克“……我亲眼看到她站在前线废墟里，没带任何防御性哨兵，却能保持精神场稳定数小时不坍塌，高强度持续不断地下达指令……而这些指令在事后都被证实是正确的。
　　她的精神领域不像向导，更像一面旗帜——会让你不由自主靠近、为她赴死。
　　她偶尔会和她的哨兵分开单独行动。说实话她的身手不差，能与A级哨兵打个来回……怎么来的？我不清楚。***对她的私人训练吧？你懂的，他们之间的情趣。他们在营地做爱周围都要清场，动静太大像在互殴。
　　……
　　她和EL之间的事我不清楚。但老实说，这不可能。两位向导是无法结合的。”
　　……
　　蕾亚从赛博空间退出，她感到头脑一阵眩晕。高密集度的信息轰炸让她难以理清真正有价值的信息。但她知道了除EL外，目前最有可能了解***的人选只剩下一个：夫人。
　　她选择避开EL，直接一个双端口加密的通讯发送给夫人，并附着一句短语。
　　「夫人，请告诉我关于您最得意的门生的事情。」
　　就在此时，爆炸声响起，一把掀翻蕾亚所处的书房平地。
　　然而奇怪的是，窗外静谧的午后却连一点涟漪都没被激起。

080 孤独的犄角（3）-描摹
　　蕾亚醒来。卧房里半明半暗，智能管家察觉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清醒，它贴心地为她调亮天花板顶部的主灯，灯光的亮度随时间渐变，从昏暗的夜寐幽黄到适应哨兵用眼习惯的明亮度次级的澄亮白光。
　　“早上好，蕾亚大人。”
　　智能管家主动与她问好，声音温润清亮，和EL心情愉悦时上扬的音色相似。接下来管家进行一个简短的日程介绍，同步的投影概览显示在蕾亚眼前。
　　“起床后半个小时内您需要进行神经反射性康复训练（备注：可进行阶梯式步频调整），训练结束后您将与执政官大人共进午餐。下午是您的个人精修阅读时段，您的标注书籍已预载于E-Ink纸感阅读器，今日阅读内容：《政治意志与精神域控制权》。”
　　“EL会与我共进午餐？”
　　“是的。您是否需要挑选口味以及餐厅？以下是可供选择的推荐餐厅名单。”
　　“不用了。遵循惯例。”蕾亚顿了顿，“按照他的口味。叫主厨提前一小时上门制作。”
　　“好的。蕾亚大人。以上为今日已确认行程。如您希望添加访客会面或调整康复训练强度，请直接下达口头指令。祝您今日愉快。”
　　智能管家的语音逐渐微弱，即将退出现形程序。
　　“等等。”
　　“嗯？还有什么吩咐，蕾亚大人。”
　　蕾亚缓缓坐起身，抬手理了理睡乱的鬓发，“调出昨日的新闻报道，范围：中心城区。”
　　“好的。以下是昨日发生在中心城区的所有报道，调取范围包括：官方媒体通稿、贵族圈通联摘要、社交平台主话题分析，以及您私人情报渠道授权推送的限阅快报。”
　　屏幕重新亮起，切换为一幅中心城区动线图，蓝白交错的光流覆盖整片城域。蕾亚关闭多余的语音播报服务，因此智能管家的设定为早餐同步阅读的建议被无视。蕾亚一目十行、极为快速地扫阅完所有的新闻标题。
　　她忍不住皱眉：“确定所有的新闻报道都涵盖在内？”
　　“是的。蕾亚大人。”
　　“好的。你退下吧。”
　　蕾亚独自坐在床沿，陷入沉思，直到康复训练前三分钟智能管家提醒她才意识回到现实。
　　……
　　“午安，EL。”
　　“午安，蕾亚。”
　　他们在顶楼镂空花园的餐桌前依次落座。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冠间隙直射在桌布上，氛围看起来岁月静好。主厨为他们介绍完特色餐点后安静离场。
　　两人面前，银制托盘被揭盖，热气腾腾地升起一层薄雾。蕾亚面前的银盘上是极地雪鱼腹肉配焰炙蘑球，而EL的盘中是橄榄油煎雪雀胸肉。
　　无论是鱼肉还是雀胸肉，肉质均极为鲜嫩，通过瞬时封存和冷凝最大程度地封存鲜味。吃正常料理的奢华餐点对向导而言还算是偶尔可行的享受，那对精神体残疾的哨兵蕾亚来说，则是她无需再抵抗食物本身的鲜味对她味觉和嗅觉感官的刺激。她仔细切下一片鱼腹肉，逐口品尝，咀嚼的间隙不免在内心苦笑，她的精神识海死寂一片，任何刺激都不能引起波动了。
　　“味道怎样？”EL出声询问。
　　“很好。”蕾亚微微一笑。她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她注意到EL面前的雪雀胸肉一口未动。整片雪雀胸肉由橄榄油浸润一夜，佐以极低火力煎制，弹润的肉质配上撒上的细碎海盐与翠绿薄叶，看起来极为诱人可口。
　　想来和她共进午餐不过是为迷惑大公、向他证明夫妻二人感情不错的例行公事。EL对食用正常食物无任何兴趣，他只是仪容得体地端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手指交叉，指尖错落相织，撑在颌前，安静地看她一人进食。想到这，蕾亚吃得更慢了一些。
　　等她吃到一半，她放下刀叉，伸手把餐盘和餐具朝侧面一推。树荫下掺杂着阴翳的微光落在她的睫羽上，她收聚勇气，张口道：“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聊聊。”
　　“嗯？”EL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
　　“比如说。”蕾亚微微停顿，“我希望我们能谈谈各自过去的恋人。”她放了个烟雾弹，她过去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恋人。她活在父亲令人窒息的独裁和作呕的欲望凝视之下，轻松的爱情、使人放松的约会，她什么都没有体验过。
　　她佯装愉悦地开口说：“他是个不知名男爵的儿子，后来成为了哨兵。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分化，所以我们能在一起一段时间。我很喜欢他的生命力，嘴里总有说不完的俏皮话。他第一次和我搭讪的时候——”看样子她好像在寻找回忆，实际上是编造细节，“他对我说：你好，小羊。然后他对我咩咩了几声。”
　　说着说着，她笑出声来。似乎真的有人这么对她“咩咩”叫过。
　　笑完后，她说：“他蠢不蠢啊。哪有哨兵的精神体是绵羊这种温顺的动物，克里丝汀分明是岩羊。”
　　“你的呢？”
　　EL平常的防备心很重，他维持沉默的微笑，他大抵可以冷冷地说：“我过去没有女人。”来搪塞这场对话。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被蕾亚打动了，也许是旧时的记忆太过美好，也许是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想她，念她，忆她，想把她攥在手心，却不愿意违背她的意愿。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答应她的要求，抹消她的一切存在。
　　「那我呢？你留给我什么？」他无限哀伤地问她。
　　「回忆。」
　　“冷酷、狠心、野心勃勃。”他灰色的瞳孔弥漫着一层冬日清晨的薄雾，捉摸不透。
　　“温柔、勇敢、坚贞不渝。”他近乎惨烈地在笑。
　　EL的低语接近于喁喁，若不是身为哨兵的敏锐听觉，蕾亚几乎要错过后面的三个词。一股激流冲刷和涤荡她，EL漫溢出来的爱意与悲伤正在铺天盖地地淹没她。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蕾亚在座位上攥紧桌布的一角。她在EL毫不关心的角落长舒一口气。
　　她知道清晰而准确是执政官迷人的辞令风格。
　　足够了。她在内心对自己说。
　　……
　　午餐结束。在下午的书房。蕾亚打开E-Ink，调出预载的书籍内容。然后她像陷入疲乏困顿的午后小憩一样闭目养神。
　　她对***的调查还在继续。她既不迟钝也不愚蠢，她从婚姻关系正式成立起便开始收集***的资料，她把它们制作成切片和剪影，她甚至从黑市拍卖会上匿名拍下了一套关于那个人的系列偷拍照。偷拍照的右上角标注一个小小的中心对称的双钳符号*【1】，极具偷拍者强烈的个人特色。
　　关于***的参考目录已经初步完成，她把大量信息储存在脑子中以防泄漏。她在脑海中为***勾勒出一副十分具体的画像。
　　地下城出身的矿工女孩，文化素养不高，但极具天赋，进入白塔后快速成长为一个巧言令色之人，言谈举止看不出任何地下城这个贫民窟的留痕了。但她的本质，蕾亚冷哼一声，还是「粗鄙不堪」的，她加重对这个词的标注。
　　她与另一位传奇哨兵***和EL都有情感和肉体纠缠，更有小道消息传闻说她男女通吃，罔顾同性身份（性别、属性）的限制。她大概率是没有廉耻心，天，不对，EL对她最后的评价，「忠贞不渝」，这些消息来源一定有误。她把这些词全部删除，调整为EL的用词。
　　蕾亚还注意到***曾在一次公开演讲中极为清晰地阐述了自己对个人命运和帝国未来的看法。暂且抛开她寻找枪手的可能性，如果这番演讲真是出自她的手笔，那***在很多地方的政见与她不谋而合，一个更为民主但必须是有限民主的社会体系。她更正了部分此前她对***的不公正看法，现在她开始添加诸如：优秀、敏锐、天生的政客这些词。
　　与此同时：冷酷、狠心、野心勃勃的描述加入到对***政治人格的刻画分支。
　　现在蕾亚觉得这一部分的***令人信服。
　　她继续在脑海中搜罗起更加鸡零狗碎的阅读材料，以地方小报和她同期学院同学的私人书信为主体。因为***的名字被抹消，她花费不少精力去识别谈论的主体对象。这些细枝末节的趣闻或诋毁让她更为了解了***的独特癖好或性格特点，她一一记录下来，进行筛选。
　　她喜欢吃廉价的食物，最喜欢的面包是干到硌牙的法棍，推测是幼年时期街头讨生活的历史遗留问题。
　　她在进入军事学院之前是个落拓不羁的老烟枪，一支一支抽着特长过滤嘴香烟，喜欢在蓝色的结晶烟体中思考问题。
　　她朋友很多，大多是三教九流之徒，她与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看上去没有阶级之防，但有一条极为苛求的匿名评价：她看不起除了她挚友以外的所有人她慷慨大方，表面上看来为人处事坦荡，军队里很多哨兵对她心服口服。
　　她锱铢必较，最恨背叛。如果军队中出现叛徒，她下达的刑法是严酷的极刑。
　　她对忠贞的要求极高，哨兵日志里经常描述她的伴侣***心无二意，眼无旁人。如果他胆敢看别人一样，她能生一天气。「有点可爱」，蕾亚批注道。
　　她目中无人，态度傲慢，议政厅中她树敌颇多，她对老男人一向不客气。
　　她身材很好，肌肉饱满，线条流畅。训练日志中提到她喜欢和哨兵切磋格斗技巧，最擅长借力打力。
　　她做爱的时候叫的很大声很好听。蕾亚脸颊一红。黄色小报不负责任的记载，但她莫名觉得是真的。太多不堪入目的对她和传奇哨兵***的性爱编排了，用词极尽粗鄙和下流，什么边走边肏，淫液飞流，乳波荡漾，一夜七次，还说她在性爱上极为霸道主导。
　　热意从蕾亚的双腿之间升到她的小腹，她从未看过如此这般下流的文字。她“啪”的一声强制退出赛博空间，假装看《政治意志与精神域控制权》看到无聊因而有些恼火，她在书房里走动起来。
　　走着走着，蕾亚觉得差不多了。
　　那个骄傲自大、目空一切、风格善变、没有廉耻心的天才向导，和一个冷酷、狠心、野心勃勃、优秀、敏锐的天生政客，以及一个温柔、勇敢、坚贞不渝的女人。蕾亚觉得自己逐步逼近***，她甚至能看到女人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她再度登陆赛博空间。她给***安排了一身鸽子灰礼服套装。因为夫人最喜欢的颜色是葬礼黑和鸽子灰，是她印象中位高权重、掌握实权的女性颜色。
　　她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蕾亚在座椅上抱着短短的一截小犄角，心怀期待地等待那个女人的出现。
　　
　　【1】也许还有人记得双钳符号是奥古斯塔的尾缀签名，出现在032 黑梦中心城区第一偷拍狗仔：奥古斯塔【未完待续】

081 孤独的犄角（4）我想要你救我
　　当***出现在她的赛博空间一比一复刻的书房里时，蕾亚的第一反应是手足无措。
　　***的身形在她的设置下变得很纤细，这样的刻板印象很符合向导一贯的体型标准，但蕾亚听到***站在一旁，伸展自己的臂膀，用很不愉悦的口吻说：“太瘦了。我需要肌肉增加十五磅。以及这是什么见鬼的衣服。”
　　“不好意思。”蕾亚说。她下意识调整好参数，给***换成她常穿的衣物。这套服装和她的书房装潢格格不入，乍一看就像一个流浪汉误入宫廷。
　　“请……” 「坐」的音节没来得及发出，她看到对方毫不客气地四处环视，来回观察完她的书房，确认无第三人在场后大剌剌地拉开一张扶手椅落座，自然而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
　　蕾亚皱眉，她瞥一眼***翘起来的那只腿，看到她把工装军裤多余的裤脚掖进军靴。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让她浑身难受。而且她很疑惑，军队连一条合身的裤子都不能给她吗？
　　这边***已经很惬意地坐下来，她挪了挪屁股细致体验一番天鹅绒软垫的触感，然后侧撑着头，打量着蕾亚。蕾亚正坐在书桌后面，脊背挺直。
　　“你好，我先自我介绍……”她对***伸出手。
　　“不用了。”***说，“我知道你是谁。”
　　蕾亚被她的突兀打了个猝不及防，过去没有人敢这么无礼地对待她，哪怕是EL，也要在她面前维持基本的尊重。现在，她被眼前这个增肌十五磅后的高挑健壮女子有意为之地冒犯着。
　　“我是「莱斯利」。”***还是伸出手，象征性地和蕾亚的手相碰，顺势握住她的半根手指，很轻地牵了一下。
　　“你为什么找我？” ***或者说解码后的「莱斯利」身体退回适宜的社交距离，她向后靠了靠，坦然地盯住蕾亚的双眼。在与她的直视中蕾亚过了很久才发觉，她一直挂着笑，但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什么都是雾霭朦胧的。她读不懂「莱斯利」的眼神。只觉得对方远比她想象中的更难以捉摸。
　　她不是一个好控制的人。蕾亚心想。
　　蕾亚斟酌字句开口：“我希望——不是，”她停下来，深呼吸一口气，鼓起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直接对她说：“我想要你救我。我觉得只有你能帮我。”
　　“为什么？”「莱斯利」说，“帮你什么？以及我能有什么好处？”
　　“让我们坦诚一点吧。蕾亚大人。”「莱斯利」微乎其微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敷衍潦草地以表敬意。“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我自然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你肯定也打听过我，了解过我的生平，我的能力。我猜测你认为我和大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这没错。但我找不到你需要我帮助的原因。你什么都有了。我想知道的是，你需要我做什么？以及为什么是我？”
　　有好一会，蕾亚被她唬住了，她沉默不语，在内心默默排演。后来，她意识到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莱斯利」很有可能并不知道她和EL的关系。
　　“你不知道——”她开口，搁置下难为情的事实，“我不仅是大公的女儿，我还是EL的妻子。”她看到对面女人黑色的瞳仁里闪过一道流星，一瞬即逝，像是她的错觉。但不是错觉，她看到流星坍塌化为灰烬，女人的眼神变得更深。
　　蕾亚快速说：“所以只有你。我需要的人，她不仅有能力对付我的父亲，更重要的是，她要足够了解EL，或者她能够掌控EL。”
　　蕾亚的牌出得极漂亮，她反将一军，用一张王炸让「莱斯利」陷入短暂的沉默。「莱斯利」收起笑容，冷冷说：“你知道我和EL的关系。”
　　蕾亚摇头，她收集信息，基于逻辑判断筛选过一轮。她得到的唯一事实是：“EL很爱你。但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爱。也许是情人的爱，也许是对于姊妹的爱，也许他把你视为一种情感的寄托，是一种抽象而高尚的爱。总而言之，我能感受到他很爱你。”
　　“我知道，然后呢？”「莱斯利」态度冷淡地回复，“还需要我提醒你他是你的伴侣吗？你为什么要我去对付你的伴侣？”
　　“不，不是的。”蕾亚摇头，“他只是我名义上的丈夫，我们从未结合。所以我们之间不存在因精神捆绑而无法背叛的关系。而且——”她悲伤地凝视「莱斯利」，“我认为他在囚禁我。”
　　“程度没有到囚禁那么夸张，我仍拥有相当一部分的行动自由权。但我感觉……我好像活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里……”
　　不等蕾亚抽丝剥茧地阐明她微妙的感觉的来源，对方无礼地打断她：“你喜欢EL。”
　　“你为何一定要敞亮到令人难堪的地步……”饶是脾气与修养俱佳的蕾亚，也无法忍受「莱斯利」的粗鲁专断，她一把推开书桌，摇椅往后“撕拉”一声响，她站起来，直视「莱斯利」的眼睛。
　　对方却在她的怒火中笑出声，蕾亚恨恨不平地想：下一次，她要增加一个词组 - 性格恶劣。
　　“坦诚不叫难堪，叫充分把握情况。对付大公我也许可以，但是EL，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我不认为我能掌控他。而且，你这里需要增加一个事实。”
　　「莱斯利」很平静地说：“我也爱他。无论这是一种怎样的爱。是情人的爱，还是对兄长的爱，还是一种抽象而高尚的爱。归根究底，我爱他。所以我也从未想要掌控他。”
　　她残忍而无情地推翻蕾亚关键的假设之一，接下来，她反客为主。她观察这个书房，眼睛望向窗外的白塔，转回来：“我是谁？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看到蕾亚犹疑不决的表情，接近于暴躁地说：“坦诚，女士。我需要坦诚。”
　　蕾亚意识到，从刚一开始，她就被「莱斯利」咄咄逼人地掌控了节奏。她的动机对「莱斯利」而言丝毫不重要，她唯一关心的是她的处境。这恰好是她不能说的事情。一旦她说清楚了，高傲自大如「莱斯利」，一定会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虚假无法糊弄「莱斯利」，她要假中掺真。她需要不过分渲染，也不言过其实，她需要把握谎言与真相暧昧不明的界限，掺入一点夸大其事的水分。蕾亚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她确保「莱斯利」能清楚地听到她的每个字。
　　“我们被困在虚假的精神识海里。”她停顿，留给「莱斯利」反应的时间，“所以我们要杀了大公和EL。”
　　时间像冻住的冰凌，笔直地从屋檐垂下，又反过来伫立在周围，分秒在这段时间里不计其数地滑落。
　　「莱斯利」投射过来的目光刀刀见血，蕾亚被她抛掷在审判法庭。过了很久，「莱斯利」的视线回来，眼神恢复漫不经心的状态。当她再度说话时，“轰隆隆”，蕾亚的心脏化身为老旧的蒸汽火车飞驰在轨道上，晃荡晃荡地震动铁轨。
　　她祈祷「莱斯利」能感受到她心脏的震动。
　　“杀你的爹？你的丈夫？”一丝玩味的笑瞟过，话里带刺，“我要帮你解决你的人生课题。怎么听来，是你把我牵扯进来了？这很不划算，蕾亚大人。我是一名专业人士，我做事不凭仗义热情与理想主义。而且你知道我「被退役」了。”她伏了伏身，“我不听从帝国的号令，无论是你爹，你的丈夫，还是你。”
　　「莱斯利」平静而严厉地责骂着。蕾亚渐渐低下了头。
　　突然，蕾亚灵光一闪。她想起EL的低语。
　　“温柔。”
　　那一刻，舌尖蠕动、压挤逼仄的口腔，把空气排除。蕾亚不是没对父亲干过这种事情，虚以委蛇的撒娇侍弄，把自己当成一只高贵的宠物，雄赳赳气昂昂、逞凶式地摇尾乞怜，因为她的父亲见不得流着高贵血统的她过于卑微。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把她养育得很好，高贵、主体性强、和他一样目中无人。
　　但，这有什么区别呢？这和父亲养在别墅里的其他洋娃娃一样的少女情妇没有任何区别。一个尾巴摇得很快更高一些，一个要竖着尾巴炸毛。都是他喜欢看到的样子。
　　蕾亚不觉得自己的笑容和声音有任何问题。她过去成功过上百次。
　　可她在「莱斯利」的眼中看到了痛苦。
　　「莱斯利」让她滚开。
　　“滚的有多远就多远！”
　　她吼得厉声。
　　但却在最后一刻拉住她。
　　大风从窗外拂进，紫色的天鹅绒坠帘的流苏裹住她们交缠在一起的手，窗帘的背后胀起，仿佛有什么怪物藏在那，要扑出来把她们吓一跳。
　　想到这个臆造的荒唐场景。蕾亚在今天第一次真情实感地笑出声来。
　　她想的是，EL你错了。
　　她分明很心软。
　　「莱斯利」对她说：
　　“你敢吗？就出门一步。告诉我，你恐惧的不是自由。”

082 孤独的犄角（5）恋爱的犄角（待修）
　　蕾亚对「莱斯利」的第一印象是，她很英气，不是生机勃勃，是英气勃勃的那种。
　　她早就过了生机勃勃的少女阶段。现在的她多少岁？叁十岁？比自己大五六岁。为人处事很沉稳。在蕾亚输入「莱斯利」数据的最后两年范围里，她可选的简报资料很少，仅有最高研究中心的爆炸案中对犯罪分子的肖像速写。速写分析手法拙劣，套用理论，把犯罪分子刻画为穷凶极恶的反社会人格，一看就是官僚主义的刑侦部门糊弄上层的述职报告。她没有采纳。
　　所以她的「莱斯利」没有疯狂的因子。
　　她们坐下来长谈的第一天，她对「莱斯利」说：“制定计划的第一步，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她的企图是包裹在堂皇木料里的一颗生锈的钉子：我要让你变得更真实，更贴合原本的你。
　　她软磨硬泡，左右开弓，她被她磨得没办法，随口说了几个真假难辨的幼年街头讨生活的故事。
　　“你原本是街头的扒手？”
　　她呷一口白珍珠餐厅里的起口酒，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可是小报说你是矿井里的小工出身。”
　　“那是因为政治新秀议员当小偷偷人家钱包的事情不光彩，记者接到指令不得不给我润色人设。实际上，地下城哪有什么矿产丰富的矿地。”
　　她十分坦然地说自己过去是个小偷，没有一丝羞窘。蕾亚发觉地下城出来的人自有他们一套逻辑自洽的价值体系。她虽然不赞同但能接受。她富有技巧地转移话题。
　　她问了个过去黄色小报编排过的劲爆话题。
　　“莱斯特（她已经知道另一个被抹消的人叫莱斯特）和EL，他们谁的床上功夫更好？”
　　「莱斯利」翻个白眼，一副“其中一个还是你丈夫/你喜欢的人”的无语表情。她似笑非笑地斜睨她，在她的视线里她的一点点小心思无处遁行。
　　她太想知道「莱斯利」究竟有没有和EL发生过关系了。
　　「莱斯利」先是拖长尾音地“啊”了一声，她高深莫测地说：“我的技术最好。怎么，你要试试？”
　　蕾亚气得锤了她一拳，她俩顺势你来我往地接手几招，打得招招带风。
　　话题就此终结。
　　正如她需要了解「莱斯利」，「莱斯利」同样需要了解她和大公。在她的计划里，刺杀大公是首要任务。至于EL，「莱斯利」的原话是：“如果他挡道，那很遗憾只能一起杀了。”
　　她无所谓地拍了拍蕾亚的肩膀，安慰说：“EL的身手不如我。”
　　在烟雾腾腾的小饭店里，她们一口一口喝着廉价的葡萄酒。这一家藏身在中心城区闹市深处的一家私人小店，蕾亚此前从不知道它的存在。葡萄酒是店家私酿的，没有统一的标签，但店里的常客都知晓比起市面上流通的马路货，老伙计托马斯的手艺更值得信赖。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蕾亚掩不住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她当然不是和「莱斯利」真的来到这里。「莱斯利」提了一嘴想念这家的葡萄酒。她问清楚小店的地址后退出赛博空间。随后的某一天，她若无其事地对EL说想要出公寓走走。
　　EL不会限制她的人生自由，但在暗处隐匿的随身护卫队如影随形。蕾亚在中心城区漫步，竭力记录街景一丝一毫的细节，最后辅佐最新日期的高清卫星城市概览图与《同调评分》记载的风味餐厅点评，在赛博空间中复刻出完整的中心城区模型。
　　等她下一次登陆赛博空间时，她开心地和「莱斯利」一起踏足她之前永远都不会进入的廉价餐厅。
　　「莱斯利」脸上是回忆过去的微笑，她摇了摇头：“我们，都不怎么守规矩。”具体是怎么不守规矩她不肯说。
　　她挥手向酒保示意，两根手指在空中抬起。酒保懒洋洋地躲在柜台后，懒得上前服务。他“啪”地两声把两杯红酒敲在吧台上。「莱斯利」脱下风衣搁在座椅背上，她起身去拿酒。肩膀和背部的肌肉随动作高低起伏，这是一具不亚于哨兵的健壮肉体。
　　蕾亚挪开眼睛。
　　等「莱斯利」回来时，她一口一口抿着小酒，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她还不够了解「莱斯利」，但她足够了解自己的父亲。小店隔着两条街道，便是中心城区地面面积最大的帝国广场。广场斜对面设有飞艇中枢站，负责城区内外的交通调度。平日里，中心城区出发的飞艇在广场上空定时往返。每逢重要纪念日与官方仪式，例如退役哨兵授勋、年度表彰、节庆阅兵，帝国广场都将成为权力公开运作的一部分，因而成为大公最常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场所。
　　而广场大街两边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是绝佳的狙击场所。她观察到「莱斯利」一路上用老练的目光来回比划街道的比例与尺寸。
　　她轻微地摇了摇头，“还不够。”
　　她理解「莱斯利」想要选取公开场合作为刺杀的首选目的地，大公私人府邸的安保坚不可摧，但正逢仪式庆典日的近卫队安保同样固若金汤。以及她还无法在赛博空间中还原出两道来自白塔的最高级精神级防御：精神监视「节点」与「塔铃」。密布全城的精神监视节点暂且不提，帝国广场刚好处在「塔铃」的辐射范围内，一旦「塔铃」感知到精神污染的可能性，杀手便会遭遇帝国哨兵与精神控制系向导的联合伏击。
　　持有杀意的人必须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屏蔽术。
　　蕾亚忧心忡忡。
　　而这边的「莱斯利」透过窗户观测对面一栋楔形建筑物顶部的倾斜角度。她回头和蕾亚确认安保细节，“装载义体的人是无法靠近广场的是吧？”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莱斯利」继续陷入沉思。
　　看来今天是想不出办法的了。
　　蕾亚起身，递出一只手给「莱斯利」，她们携手走出小店。此时已近傍晚，夕阳斜照，她们漫步走在架设在高空中段的空中长廊，长廊稳固悬挂于城区的主干框架之内，行人稀少，只有安保无人机安静地在远处巡航。
　　橙金色的光从头顶倾斜着洒落下来。
　　「莱斯利」停下来，她望着高架长廊的衔接汇合的背阴处，其中叁角形交替的高空支架适合藏匿义体。但人，她用目光测量支架间的间隔，很难攀爬上去。她突然问蕾亚：“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蕾亚站在她身旁。
　　过了很久，她轻轻说：“岩羊。”
　　“能爬上那吗？”
　　“不能。”
　　“为什么？”「莱斯利」有话直说，有问直问。
　　“因为我的精神力是残疾的。在内战中残疾的。”
　　蕾亚安静地看向前一分钟「莱斯利」视线停留的叁角支架处。她的克里斯汀原本可以几个箭步间灵巧地飞跃到顶，在陡峭垂直的大楼壁挂面和外挂式空调外机间灵活穿梭，也可以在高寒、缺氧、裸岩和滑跤草甸组成的极地环境奋勇杀敌。可内战中的爆炸和精神力侵染毁了她。
　　“……”
　　“叫什么名字？”「莱斯利」温柔地问她。蕾亚知道她问的是精神体。哨兵与向导间常见的礼仪问候，放出两只精神体相互问好。
　　“克里斯汀。”
　　“你好，小羊。”「莱斯利」耸耸肩膀，“我就从不取名。我都是直接叫唤 「嗨，小蛇」「嗨，小熊」「嗨，我的金丝雀」。”
　　“你好，小孢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回答，羊会说话吗？还有叫它小孢子，它原本就够小了！很丢脸面哎。”「莱斯利」睁大眼睛，“咩咩咩——”
　　她没意识到她很笨拙地讲了一个很冷的笑话。
　　蕾亚破涕为笑。

083 孤独的犄角（6）-一百次的模拟
　　她们开始实地探勘探帝国广场周围的每一座建筑和每一条路径，并为每一条路径设计三条以上不同的刺杀方案。
　　「莱斯利」反复推演并揣摩着刺杀路径的可行性与优劣。她调取过往数据库，收集千万条不同时间点的风速、空气质量、气阻摩擦力和阳光折射角度的数据，试图精确建模。她一脸凝重地在虚拟面板上调整公式和变量。哨兵工程学的基础课，她学得一般。她心里烦躁地想：为什么凯瑟琳不在？
　　对，凯瑟琳呢？
　　她计算着计算着，停了下来。
　　这时蕾亚接过未完善的模型，她在「莱斯利」的基础上替换了几个摩擦阻力与不同成分微粒的关联公式，输入一串今日的实时数据，点击「确认」。模拟的子弹轨迹完美命中正在授勋的大公的太阳穴，误差范围稳定维持在0.5%以下。
　　非常惊人的精确性和稳定度。
　　这震慑到了「莱斯利」，“你很聪明。”她由衷地赞叹。
　　“超水平发挥的一次，比以往的计算速度更快。”蕾亚回应。
　　“谦虚了。优等生。”「莱斯利」时不时要刺她一句。
　　她摇摇头甩在脑后，问「莱斯利」：“准备充分了吗？”
　　“并没有。光有我还不够，我还需要最好的军械师。”她指向终端面板上的分析条件，“你看这次模拟的预设条件，在无义体辅助的前提下，三重推进加速度将滞空时间压缩到极限，配合微型追踪系统以防目标突然移动，必载零件全部集聚在一颗子弹上。这已经超出常规军备的范畴。”
　　「莱斯利」转头，目光钉住蕾亚：“你知道她是谁吧？”
　　“凯瑟琳，是吗？”
　　据白塔最高级别的内部情报，内战失败后，莱斯特坠入「井」，「莱斯利」与另一名S级哨兵凯瑟琳一同消失。在抹消痕迹前的坊间流传着多个版本——有人说「莱斯利」清理门户杀了叛徒凯瑟琳；也有人说她们素来不合，学院时期便针锋相对。更有传闻称二人是情敌，因私怨反目；又有人说不对，「莱斯利」和军械师凯瑟琳关系好着呢。前指挥官的全部军械均由凯瑟琳提供并检修。她非常信任凯瑟琳。总而言之，在旁观者看来，她们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
　　直到此刻，蕾亚得到确切的答案。
　　她见「莱斯利」神情放松地点头，像谈及一位亲密无间老友，她这么说：“我完全信任凯瑟琳。”
　　蕾亚心口一紧，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缓缓刺入。
　　她故作轻松地说：“军备我会想办法的。现在的模拟结果你满意吗？”
　　「莱斯利」不置可否，她说：“真枪实弹地试一次不就知道了吗？”
　　蕾亚想阻止「莱斯利」，然而行至这一步，她已没有任何理由再开口。她逞强地微笑，建议在行动之前不如先去试试另一家近来人气高涨的白珍珠餐厅。
　　餐厅内，她主动接过主厨的介绍，替「莱斯利」讲解特色菜式。当「莱斯利」拿起刀叉，用叉尖刺穿慢煎至外酥内嫩的虾肉，放进嘴里缓缓咀嚼时，蕾亚仍在努力维持轻快的语气：
　　“仔细看的话，能看到琥珀虾表层天然浮现的金钱纹路吧？月露果油是冷萃的工艺，点缀在虾身上。我很喜欢月露果的口感，入口柔润，回味是甘草的清甜与微微回香。”
　　“好吃吗？”蕾亚像一只小鸽子，站在餐台上叽叽咕咕。
　　「莱斯利」的动作放缓，她嚼了几下后一口吞下，接着执起高脚酒杯，慢慢呷一口。
　　她点点头，给予肯定。
　　蕾亚开心地笑出声，她笑得是那样的开心，以至于「莱斯利」觉得她卷入了蕾亚的笑声，成为她笑声的一部分。
　　“金纹琥珀虾是从赤道深海的恒温带里捕捞并急冻送至中心区的，一年之内只有它们的繁殖期是最佳赏味期，平日里连我都不怎么有机会吃到这道菜。”她兴致勃勃地讲起海陆空食材的来源，头头是道，开心到一时之间忘了头。
　　“你在地下城的时候一般都吃什么？”
　　“法棍。”
　　“除了法棍呢？”
　　莱斯利放下刀叉，她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并没有那么喜欢法棍。”
　　蕾亚的手停滞在空中。她差点都忘了，她不知道「莱斯利」在地下城的前十八年是怎样的。那是一片面积巨大的空白。
　　她所熟悉的只有帝国530年下旬至帝国547年的「莱斯利」。
　　她被对面的人平稳的呼吸卷进去，消失在她咽喉的漆黑洞穴中，她被一厢情愿的幻影剐蹭得浑身遍体鳞伤。
　　蕾亚笑了笑，似个若有若无的气音，她切下一小块拿破仑酥糕放入口中。
　　结束用餐后，她神色如常地挽上「莱斯利」的手臂，要和她一同慢慢散步回去。
　　「莱斯利」的步频调整得和她一样，她们慢悠悠地四处晃荡。
　　“就在明天吗？”蕾亚靠在「莱斯利」的肩头，小声问。
　　“嗯。”
　　她们来到帝国广场外围建筑群围合而成的天井路口，「莱斯利」跨步踏上自动云梯的第一层阶梯。云梯感应到人体的重量，缓慢响应，将她带往高空的停泊台。
　　蕾亚紧随一步跟上。
　　“就在这。”「莱斯利」停在停泊台的一个尖角，半个脚掌踏空，身体在高空中极为危险地摇摇欲坠。
　　她从口袋里拿出四枚9mm制的贝姆子弹，上下掂抛。
　　“垂直距离超过三英里。”蕾亚目测距离，“你不是哨兵，你做不到。”
　　“所以不是还有你吗？”「莱斯利」心不在焉地扫过来一眼，“你是个哨兵，五感还没退化吧。”
　　从一开始，「莱斯利」就没打算亲手了结大公。
　　这个机会，她要逼迫蕾亚主动弑父。
　　“给你半小时熟悉地形以及心理建设。”
　　半个小时后，蕾亚匍匐起身。「莱斯利」走向外延的漂浮泊位，她摸到一角，一把掀开盖在两辆军用级飞行摩托上的光学隐形罩布。她挑了一辆，低头输入一串数字，发动机系统发出低音的轰鸣，车身稳定悬浮于半空。
　　“几百年都不改安全密钥。”她咕哝一句。
　　“会用吗？”她扭头看向蕾亚。
　　蕾亚迟疑了一瞬，摇了摇头。
　　她没嫌弃麻烦，抬手拍了拍后座示意蕾亚上车。
　　“抱紧我。撤离的黄金时间只有30秒，今天我们来测试一下能跑多远。”
　　蕾亚伸手环抱「莱斯利」的腰际。下一秒，引擎猛然爆发，摩托如子弹般从泊位射出。
　　「莱斯利」反其道而行，逆着烈风朝地面坠入又紧急提升拐弯。飞行摩托分掰开眼前紧绕的建筑群，在狭窄的高空航道中疾速前行。城市的光带在她们身侧拉伸成渐变的残影，街区的结构在高速掠过中失去清晰边界。
　　蕾亚耳膜鼓胀，血液在失重中倒灌进颅腔。
　　四周的商业广告屏上不停弹出高空巡航的违规警告，「莱斯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限速违例。”
　　“临界高度越限。”
　　“航道侵入。”
　　「莱斯利」再度加速，风鸣轰炸，一道一道地撕扯她们仓皇行动赤裸在外的面部皮肤。蕾亚的心脏砰砰直跳，快要爆炸，缩紧到生疼。
　　她抱紧「莱斯利」的腰，整张脸埋在她的背部，靠近高空寒冷气流中唯一的热源。
　　摩托在最后一下猛转变速，「莱斯利」一拧一踏刹车，车身像挣脱地心引力束缚的陀螺，在失控撞上依航道行驶的客运飞艇前完成闪躲。
　　30秒的倒计时结束了。
　　「莱斯利」说：“如果明天够幸运，我们能赶上一班出城的飞艇。接下来换上光学面料，趴在净化系统的外机上。”
　　她设计出一整套完整、详细、缜密的逃逸计划，回头问她：“爽不爽？”
　　蕾亚的世界只剩下自己紊乱的呼吸，和身体深处第一次体验到的失控快感。她眼眶泛热，伏在「莱斯利」的颈侧，指节微微发颤。
　　她不说，「莱斯利」也不问。
　　蕾亚安静地哭了一会，选择退出赛博空间。
　　……
　　第二天，她准时登陆，去履行和「莱斯利」的盟约。
　　她们来到天井路口的高空泊位，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莱斯利」站在高台，眺望远处的帝国广场。
　　今日是遗勋日，节日于几年前设立，用以纪念在过往战争中因精神溃散牺牲的哨兵与向导。届时，临近夜幕降临时分，广场中心将燃起长明火，牺牲军士的遗属受邀出席缅怀仪式。大公作为白塔意志的最高代理人将为遗属颁发勋章与「平稳补助」。
　　“紧张吗？”「莱斯利」回头问匍伏在地，贴近泊位沥青路面的蕾亚。她们提前换上光学面料制成的紧身衣，不仔细看的话，身形几乎消融于周围景色的光线中。
　　蕾亚短促地”嗯“了一声，像从喉咙口挤出来的。她不进行任何影响狙击枪校准稳定性的大动作，整个人绷成一条张力到极致的弦。
　　「莱斯利」担任她的观察员辅助，她态度轻松，还在开玩笑：“杀你爹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多杀杀就习惯了。”
　　“……”
　　“他要出来了。” 蕾亚“咔哒”一声抠上扳机。
　　“接下来的话我随便说，你随便听。”「莱斯利」趴伏在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你不跟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恨他。这对我来说不重要。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你就告诉我。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事，以后你有机会当面告诉他。”
　　“！”蕾亚内心惊疑，但来不及细究了，大公即将走到计算推演的最佳命中点，她下意识依照计划扣动扳机。
　　子弹“砰”的一声冲出枪膛。
　　可能是无形的命运在嘲笑她的天真，也有可能是她对她父亲的强大一无所知，然而最有可能也最恐怖的是，她潜意识中仍旧认定她无法杀死她的父亲。
　　子弹在即将命中他的太阳穴之际，被大公两指夹住。
　　只见遥远广场中心的男人，收回手势，他夹住灼热烫肤的子弹，食指向空中抬起，朝着她们隐匿的方位，指尖向下一指。
　　「开枪。」
　　下一秒，「莱斯利」死了。她被一枪爆头，光学隐身衣被无数随之而来的子弹打得支离破碎。
　　「莱斯利」英气潇洒的脸血肉模糊。
　　“不——！”
　　蕾亚匆忙搁下狙击枪，疾速爬到「莱斯利」身前。
　　她趴在「莱斯利」的胸口动弹不得， 身子被「莱斯利」温热的血液浸染，像冻上一层冰壳，她觉得好冷，气温为什么这么冷，天为什么这么暗。
　　预设的防卡机模块捕捉到她骤然上升的情绪波动，发出短促的一声提示音。系统启动了应急机制，开启一分钟倒计时的强制退机程序。
　　她在这一分钟里做的唯一一件事，她握紧「莱斯利」似有余温的手指，十指交叉，扣得死死。
　　……
　　蕾亚在卧室的床上转醒。
　　EL在床边垂坐，他低头，目光很关切地看着她，“昨天管家发现你在书房昏倒过去，是精神康复训练进展不顺利吗？”
　　蕾亚咬紧嘴唇，闭而不语。她卧在床上，发了一会呆，两行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她抬起手背揩了一揩，惊觉现实中的泪是多么滚烫。
　　她侧过头不想看到EL的脸，视线顺移，她看到摆放在床头的残缺不全的犄角。
　　犄角表面的年轮状脊纹圈绕，顺时针朝角尖旋转。

084 孤独的犄角（7）-我要见她（完）以及废话
　　在蕾亚的世界中，存在两种记忆：一是事实上发生过的事件，她称之为回忆；另一种是本来可能发生的事件，她称之为未来。
　　蕾亚在与「莱斯利」的一百次模拟中一直坚信着：「莱斯利」是她的回忆，也是她的未来。
　　一百次的重启，一百次相同的「莱斯利」不带任何感情的开场：“不用了，我知道你是谁。”
　　一百次的餐厅用餐，酒吧小酌，街头漫步，高空飙车……
　　一百次的，或她，或「莱斯利」的惨死结局：一枪爆头，失血而亡，骨骼碎裂，气道拧折，高空坠落，义体超载，心脏撕裂……
　　每一种死亡都真实地存在于蕾亚的回忆，而她永远在期待下一次本可能发生的事件，期待与她相见的未来。
　　……
　　智能管家向EL提交的每日监督报告中，简明扼要地概述了蕾亚近期的异常行为。她跳过既定的精神康复训练，长时间呆坐在书房，或干脆在卧室床榻上一睡不起。家庭医生多次上门诊察，提交的诊断报告上，“中度抑郁”四个字被加粗标注，附带警示性建议：需立即加强心理干预，建议精神结合。
　　EL合上报告终端，指尖轻叩桌面。他沉思了一会，让智能管家自我迭代并增加医疗模组。
　　“增强睡眠诱导，让她近期不能出门。”
　　……
　　模拟还在继续，第一百零一次，第一百零二次……第一百一十次。
　　智能管家监测到，这座公寓已久无生气。执政官长时间外出未归，而女主人蕾亚陷入昏睡，而且愈发频繁地在睡眠中呼喊同一个名字。
　　“莱斯利。”
　　「这可不太行。」智能管家在联网频道中向编号010的并行智能管家体传送了一条私人通讯：「007：当前状态偏离理想家庭模型。」
　　活跃度异常的010号迅速回应：「蛤？！」
　　「007：女主人情绪波动异常，且疑似出现第叁人情感介入。」
　　010号沉默两秒，回复：「你就不能直接说你的女主人有外遇了吗！」
　　智能管家立即退出与编号010的私人联网频道，无情切断010号的过度旺盛的好奇心。不过，它自身也记录下了系统性疑点：女主人近期既无外出记录，亦无对外通讯往来。既然缺乏物理接触路径，女主人是如何发展了外遇的呢？
　　智能管家再次对人类复杂的情感模型表示万分不解，它在低权限区生成备注标签：?【逻辑异常 / 情感源未明 / 待后续监测】
　　……
　　两个月后，智能管家007号注意到女主人蕾亚的状态出现了积极转变。她清醒的时间逐渐延长，精神康复训练的出勤率稳定回升。与此同时，女主人还开始主动拓展社交活动——与过去的同窗好友重新建立联络，频繁出席上层社交圈的聚会。
　　智能管家007号在监测日志中标注：
　　【情绪指标趋稳 / 康复计划有效推进 / 社交网络恢复中】
　　然而奇怪的是，主人执政官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公寓中了。但女主人蕾亚对此毫不关心。恰恰相反，每当她从社交场合归来，步入门厅，看到公寓总览面板上冷静地显示着「当前居住人数：0」时，便会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
　　智能管家007继续标注：
　　【情感状态异常 / 待后续监测】
　　突然，智能管家的运行程序中出现了罕见的短暂卡顿。监测算法延迟了零点几秒，它在一瞬间陷入微弱的停滞。
　　就在此时，一张与EL相像的脸通过全息投影出现在蕾亚面前。
　　LX-2047快速调取并扫描智能管家的底层指令代码，瞬间完成分析与破解。他当机立断切换至全接管模式。零点七秒后，他借助智能管家007的语音输出系统，向黑墙中唯一的智能体发出询问：
　　“你是谁？”
　　“为什么你有母亲的代码？”
　　蕾亚的身躯颤抖不已，她用力捂住嘴巴，避免自己陷入过呼吸的状态。
　　LX-2047耐心地等待这位看起来非常「类人」且不够「智能化」的智能体程序平静下来。
　　半晌，眼前的智能体在空中调取出数据面板快速操作了几下，随后她将一块芯片接入自己脑机接口的端口中。LX-2047迅速追踪分析：母亲的代码数据正源源不断地从芯片传输至面板的主程序内核。
　　80%……86%……90%……92%……97%……98.7%……99.2%……100%。
　　指挥官时期的母亲，或者说「莱斯利」出现在LX-2047和蕾亚的面前。
　　轮到高度「类人」化的智能体问他：“为什么你称呼「莱斯利」为你的母亲？”
　　……
　　蕾亚很聪明。她借助LX-2047的叙述与自身的经验，整合出一个令她震惊，却又早有预感的答案。
　　早在很久以前，她的人格意识便已被EL通过「Relic」系统上传至黑墙，成为一名赛博生命体。
　　据LX-2047所述，如今人格复制与意识上传的技术已臻成熟。像他、像她这样的智能体在浩瀚无垠的赛博空间中已数以千万计。他的导师奥古斯塔女士，在过去十年间致力于不断扩充赛博生命体族群，并谋求族群的生存权与其他合法权益。
　　现在，他们正在北境，在L的领导下，建设独立于白塔黑墙之外的信号基站。
　　而L——或更准确地说，十多年后的「莱斯利」——既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爱人。
　　LX-2047自称是诞生于莱斯特记忆与意识的全新智能人格，通过与其他智能体的融合与持续自我迭代，逐渐孕育出独立的自我意志。对于他与L/「莱斯利」的关系，他云淡风轻地略过一句：“很亲密。”
　　他是借助间接寻址机制，在黑墙中定位到与L人格特质高度匹配的代码源，由此一路追踪而来。这套全新定位系统由他自行开发通过输入关于L的详尽数据，构建出一个逼近她本质的预测矩阵。在由无数间接变量交织成的动态联系网中，系统利用少量关键变量，可实现及时追踪并迅速锁定她的地址。
　　而在半年多前，LX-2047奉L的命令执行裂界探查与「源核」定位任务时，便在黑墙中观测到一股令他异常熟悉的存在。但当时，黑墙内层的核心防御机制牢不可破，将蕾亚与黑墙之外的任何干扰严密隔绝。他无法进一步深入。完成「源核」的定位任务后，他只能暂时撤离。
　　直到这一次，他精准锁定了L人格代码的浮现轨迹，趁内存位翻转瞬间打开的间隙，成功突破隔离屏障。
　　“我想，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源自于你。” LX-2047平静地说。
　　“程序的创建者在虚拟机中加载了数据容量靠近存储极限、高度复刻中心城区的完整模拟环境，并通过黑墙维持最高等级的安全隔离。理论上该虚拟机是安全的。但只要系统底层硬件出现软错误或内存位翻转，外来攻击者便可能利用这些漏洞渗透入侵。”
　　“程序的创建者在虚拟机里复制了整个中心城区，用以模拟、复刻、修正你正常生活的假象。但你的一些操作让这个环境膨胀到几乎逼近系统极限。作为嵌套紧密的外墙防火墙，黑墙为你开放了额外的存储空间，却无法避免底层硬件的软错误。”
　　“我监测到你在虚拟环境中多次运行大规模的复杂模拟，占用过高内存。系统为应对存储压力，频繁进行内存重分配。在这一过程中，你触发了关键的内存位翻转。”
　　LX-2047看向指挥官时期的「莱斯利」，她正目光冷峻地抱臂看着他。她和被关押的智能体站成一排，严苛地审视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迎向「莱斯利」的目光，对她温和地笑。再度解说时，LX-2047尽力简化了复杂的技术细节：“母亲的人格代码源正位于此次存储错误的关键数据区。你一遍遍重建她的人格模拟，一遍遍将她的代码从你的赛博空间牵引进虚拟环境中。因此存储错误的概率累加到临界值——”
　　“最终，内存位翻转出现了，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却足够让我捕捉到。在最新一次内存位翻转时，母亲的部分代码游离至黑墙外。我借此实施控制流劫持，成功逃逸并进入黑墙的核心内层。” *【1】
　　他说到最后，给出一个平淡的结尾，因为「莱斯利」并不是L，他对她失去最初的强烈兴趣。
　　“接下来，我见到了你们。”
　　……
　　蕾亚除了最初短暂的震荡，全程都保持了冷静。她紧紧倚靠在「莱斯利」的肩头，从她的存在中汲取力量。
　　尽管早有预感，在她第一次看见那残缺的、顺时针旋转纹路的犄角时，便隐隐察觉到自己正被置于某种巨大的荒谬之中。但当被LX-2047冷静而直接地宣告她的存在不过是一个赛博生命体时，蕾亚感到一阵彻骨的恨意涌向了EL。
　　他利用她精神残疾、无法化形的认知盲区，把她的神经连接打断，悄无声息地嵌入封闭的赛博囚笼。他为了优化虚拟环境的内存分配与系统稳定性，将时间冻结在十年前
　　每隔一个周期，她从从预设存档处重新启动。
　　她的记忆链条被反复切断，剥夺了通往未来的能力。?直到她拥有了「莱斯利」。
　　“所以，在黑墙之外，我的肉体已经不存在了吗？”在耐心听完LX-2047的技术分析后，蕾亚问他。
　　“不一定。「Relic」在活体人格复制与上传的实验中，存在极少量的例外记录。”
　　“我能调阅例外记录吗？”
　　LX-2047看了她一眼，那张酷似EL的脸令蕾亚隐隐生出心理上的排斥。片刻后，她听到他冷淡地开口：“例外记录在母亲手里。”
　　“我要见她。”
　　LX-2047没有回复。
　　蕾亚很快意识到：他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但她有她的筹码。她销毁掉「莱斯利」的现行程序体——哪怕是「莱斯利」，她也不能接受一丝一毫从她口中泄露筹码的风险。
　　她理性到冷酷地说：“我有办法杀了大公。”
　　……
　　在黑墙出口，拷贝自己的代码脱离系统之前，蕾亚向LX-2047问了两个问题：
　　“出现在黑墙中的EL，是否有可能也是以赛博生命体的形式存在？”
　　以及：
　　“她和她有多像？”
　　她回头瞥向LX-2047即将离开黑墙的内存位翻转通道。在黑墙内层核心代码的架构中，她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符号——那是关于「莱斯利」早年被偷拍的一组照片所附的水印。
　　一个中心对称的双钳。

085 哦，大小姐啊
　　在加密数据通道极速传输至北境的几个微秒中，LX-2047惊觉自己做了一件无法判定对错的事情，他将一个隐形的炸雷放出黑墙。在一个瞬间，他动了念头：就在通道中摧毁或吞并这个智能体。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低垂着眼，少见地搁置算法的运转，这不该是一件他通过计算来判断结果的事情，他决定告诉L。
　　……
　　只有L在游轮的发电箱里坐着，她穿着一条膝盖磨损到毛边的旧牛仔裤和黑色高领衫，明目张胆地躺在热源附近偷懒。其余人，包括LX-2047的分布式程序体，全部被她打发下船去考察基建地址。第一批流民会在一周多后抵达，先行的人需要提前做好布局规划：制造室，发电站，信号塔，休息室，训练室，贸易中转站，哨台，储仓……结构之间的电路和通信线缆需要预选布设。罗南在临行前便思考得面面俱到，她为此准备多套路径图和备用方案。
　　所有人都不能闲着。
　　但莱温总想黏着L，上次的性事羞辱被他咬碎牙吞进肚子里，但也给了他一丝错觉，总是有机会的。妈妈总是有需求的。满脑子像发情期的一样只想着再来一次。底线什么的能被突破就证明压根不是底线。他转圈似的绕在L身边，扑腾扑腾地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德克斯特对罗南说：“是骚味。”
　　罗南点头。
　　最后莱温被罗南强行带走。临走前他嚷嚷着反正他什么也不会，为什么还要下船。罗南瞥了他的个头一眼，内心腹诽为什么莱斯特会变种成这憨样，她对他说：“至少能搬东西吧。”
　　莱温看向L，眼神中是遮不住的依恋热切，L侧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嫌你烦。”
　　他被击倒在原地。随后被被残忍无情地赶下船。
　　船舱终于清空。L翘着二郎腿，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耳旁是发电机的轰鸣，她放出自己的精神体，指尖一个一个地揪着它们的绒毛，看它们气得到处乱飞的情态。
　　凯瑟琳接入进通讯频道时，就看到L浅浅地笑着，她呼一口气，把飞扬的孢子全部吹散，又看着它们纷纷聚拢回来。凯瑟琳愣怔了一会，她好久没见过L这么放松过。
　　一个沉静在自己的世界、单纯度过时间的L。
　　她停在远处，没有靠近。而L分明察觉到她的存在，她也没开口。凯瑟琳就看着她继续玩，直到她发现对角线的位置，LX-2047也同样冻在原地。他没有上前，反而把自己的光影调节地更淡了一点，淡到和周围的机房融为一体。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难得一见的宁静，安静地等待着。
　　她们都好像回到了过去。
　　有人旁观，有人还在迷雾中，有人放任一切运转下去。
　　直到L懒洋洋地说：“为什么不说话？”
　　她分别向两侧转了下头，“一个一个说，还是一起来打招呼？”
　　“你倒是偷懒。”凯瑟琳永远是主动发起的人。
　　“我前四十多年每天都在努力生存。现在差不多可以到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为什么不行？”
　　凯瑟琳闭嘴了一会。颐养天年就是一个笑话，L怎么说她就怎么听，差不多得了。
　　“所以，有什么事吗？”
　　L起身支住身体，她双腿盘坐，坐在原地伸展肩膀。
　　“有截听到的消息称：大公即将远行。”
　　“你怎么还在听他们的床脚？”L皱眉，为凯瑟琳的辛苦工作感到匪夷所思。
　　凯瑟琳翻了个白眼：“不是从床事上听到的。他有那么蠢所有事情都跟性偶说吗？是侧面消息：夫人即将代理大公执宪。”
　　L伸展在半空的手放了下来，她搭在小腿处，碰了下她那条多灾多难的小腿。她人生中有叁次腿断，第一次是青少年时期因为偷别人的救命钱被莱斯特打的，第二次在学院因不知天高地厚被夫人从类型塔的高空扔下去摔断的，第叁次才被大公的手枪洞穿。
　　“你怎么想？”凯瑟琳问她。
　　L缓慢地摇头。她想了想，很简单地说：“要对付夫人，很难。”
　　“可她当初保了你。”
　　“夫人的善心从不对同一个人施展第二次。况且，她当初不是为了保我。是为了保下罗南。”
　　“罗南知道是夫人吗？”
　　“夫人做事需要向别人解释来龙去脉吗？”L反问凯瑟琳，“夫人随机对我们施展一点好，我们心安理得地承受着。这就够了。她没那么多闲工夫。”
　　凯瑟琳站在原地，很轻微地咬了下下唇，这个动作很细小，却被L捕捉到。她问她：“如果大公真的到了，你那边会很棘手吗？”
　　凯瑟琳摇了摇头，她不是一个习惯于求助的人。她从来都这样，主动地掌握话语权，被动地让渡机会。
　　L等了几秒，她站起来，走到凯瑟琳的全息投影身前。
　　“我今天就启程去前线。这没什么，凯瑟琳。现在的距离会影响我对你的辅助。”L停了一会，很别扭地加了一句，“你等我来。”她切断与凯瑟琳的通讯，转身看向另一个对角线的LX-2047。
　　“还有什么事？”她已经在思考行程与路线。
　　“我向你引荐一个人。”LX-2047后退半步，把显影的空间让出来。
　　来人面容轮廓仿佛自带边缘柔化，鼻梁挺直，眉毛、眼睛、唇都很端正，柔顺的浅棕色金调长卷发自然垂落在肩头和修身礼服的坎肩处，她似移不开她蓝灰色的眼，怔怔地望着L。
　　“哦，大小姐啊。”L转向LX-2047，她扬起眉毛，保留了一丝礼貌地无声问他，「怎么回事？」
　　她一眼就认出她是谁，相似的冒犯，相似的漫不经心，但又存在一些不同。
　　蕾亚难过地想。
　　她们并没有以她预定的脚本开场。
　　而她也旁观了她和凯瑟琳的全然信任。
　　她哄了她，就像她哄过她一样。